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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里的会宁一中(下) 作者 ‖ 陈璞 作者陈璞，甘肃会宁人，笔名石桥，作家、诗人、小说家，著有长篇小说《关山明月》（70余万字），获2017年甘肃省黄河文学奖。 作者前期文字链接： 《落在时光里的会宁一中(上)》《落在时光里的会宁一中(中) 》《八月楸子红了》《秦腔》《香埋的味道》《灯盏花》《感恩老家》《若海》《爱上海星》《柔若你念》《如果有来生》《母亲不爱吃苹果》《让时光重新来过》《〈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一章韶华入梦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二章流淌的月光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三章帘幕烟雨轻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四章香染脂红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五章雪白假日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六章神汉的故事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七章苦涩的离别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八章原是燕归来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九章你是雨中一朵莲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章一颗最美的星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一章雪底色袅袅烟雨情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二章 夜，伸展了绿色翅膀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三章 雪开了冬天的思念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四章 我把眼泪丢在了春天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五章 月光下的恋歌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六章 你的远方我的诗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七章 我把眼泪化作雨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八章 走近禾木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十九章 穿越千年的梦①②③④⑤》《〈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二十章 追风的少年①②③④》  题记：真想让时间慢下来，因为它带走了我的青春；当青春不再，蓦然回首，忽然发现，我老了人生！ 前些日子，我和田锦斌兄通电话，问起田永冠的近况，数语之后，便落泪如雨，一时间天旋地动，由不得悲上心头，感慨为人之大艰难，一面又要深怪老天爷瞎了眼。 苍天无眼，信之确也。 曾仕强先生讲易经，讲到天人关系时，总要劝善众生，遇到庙宇，则要进去拜上一拜，做人要守中不偏，又说人不可以欺天，等等诤言，如春风化雨。但现在，我真的是有点疑惑的了。是这样子吗？凡此生我所经历过的，所听闻过的，或载于书册上的，往往是好人没好报，那跪倒在神佛面前的，往往，我怀疑，必定还是坏人多一些吧。倘若问心无愧，何必去拜佛？所谓的立地成佛，先要放下屠刀，刀而屠者，杀人如麻，只有端坐在莲台之上后，方能拈花微笑，在成神成佛之前，多半是面目狰狞，心中有愧。 我和田永冠是会宁一中高一七班的同学，也是在一个锅里面争食吃的兄弟，也是常在一起讲文学、谈艺术、论理想的挚友。只是，可惜当年都没有经验，否则我们一个头磕在地上，起来共保唐生西天取经，一路降妖伏魔，和蜘蛛精眉来眼去，倒是很热闹的啊。我们那时的班主任，正是陈国荣老师。那一年我是微若一粒尘埃，飘零着没有着落，因为有陈老师的爱护，田永冠兄的长相守，都是我挣脱泥淖坚持下来的理由。永冠兄原来是会宁县掌里乡人，后来掌里撤乡，划转到哪个乡镇，我却忘了细问，但我知道他和田锦斌是亲堂兄弟，一根藤上结的两个葫芦。田锦斌兄现在兰州工作生活，他说他曾经下过岗，吃过苦，现在从事道路基建工程事业，那是个夯基铺路的营生，也是个积德行善的行当。古书上写的明白，某地的某人是个大善人，理由是他捐资修了一座桥，田锦斌兄干的便是大善之事。田永冠蜗居故土，父死母瘫，孑然一身，孤灯为伴，秋风细雨，长夜难捱，怎一个惨字了得。他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可怜人，老天之不公，为何把所有的悲与苦，竟都加之于他一人身上？我曾想劝他看一点心性方面的书籍，偏开不了口，圣人不是说过吗，求佛不如求己，这种事，须得他自己去悟了，别人家的鸡汤喝多了，容易中毒，甚至，或许是毒蘑菇。 我们因都来自乡下，八辈子的贫农，所谓的乡巴佬，骨子里便都自带着卑微，乍到那城市的繁华，看什么都是那么的新奇，又都有躲不开的一丝离愁悲绪，像刺猬似的相互找着合适的位置，然后相互靠近，相互慰藉，给予彼此以心灵的温暖。永冠兄的文学底蕴是很深厚的，他看的书十分庞杂，儒释道之类，奇门遁甲之类，他似乎都看过，还喜欢讲风水，也爱讲地理，东西南北，阴阳八卦，都是闲暇无聊时最好的佐料，只是他的口才不算好，一字一顿，然后就急了，然后就脸红了，啊啊的喊起来，伴随两只手举起来上下挥舞，却说不清想要说的话。逗他说话，看他急得面红耳赤、手舞足蹈，则是我最开心的时刻。永冠兄还是个心灵手巧之人，懂音乐，喜欢秦腔，唱《周仁回府》中“悔路”一折，韵味十足，是学了任哲中的格调。他还吹笛子，会拉二胡，虽不算特别精妙，但在那时的会宁一中，已经是人中龙凤了，“五四”青年节那次班上搞活动，他表演二胡名曲，《高山流水》。我听不懂，但我为他骄傲。 高一到高二的两年里，我和永冠兄搭伙做饭，都是穷人家，没什么好的，洋芋面片，能搁进去一勺子肉臊子，外加一碟子咸韭菜，那简直是人间美味了。我是个急性子，常常等不到面熟，嚷着就要吃，永冠兄是个慢性子，说不过我了，他直接伸出手臂一个马步蹲，把煤油炉子和大铝锅围起来，死活不让我靠近，后来他干脆不叫我做饭，他做饭，我洗锅，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丝毫不乱。高二我搬到六班宿舍去住，每天早中晚过来一起做饭吃。有一回，父亲给我送吃的来，因急着要赶班车回去，父亲就在宿舍里随便吃了几口馍馍，喝了半碗白开水，就往车站赶过去，我也就回教室去看书。那已经是高二了，我到六班了，这事我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后来父亲告诉我，那天他刚到车站买好票，准备上车时，田永冠一头汗水，急急慌慌的赶了上来，一面说我们都上课没招待好陈叔，你怎么就走了，可怎么好，然后就拉着父亲，非要去街上馆子里吃碗饭。父亲拗不过他，只好跟他出来，马路边上吃了一碗酿皮子，田永冠这才放下心来，心满意足地送父亲上了车。 到高三上半学期，时间来到金秋九月，开学已一个多月了，田永冠还没有回来上课，我听说他病了，那时候正当年轻，对于生病，我只当是头疼了，感冒了，没什么了不得的，也就没往心里去。直到某一天下午，当时学校里正在举办运动会，所有的课都要停下来，自由的气息，躁动的年轻的心，把会宁一中渲染得火一样的热闹。那秋日的天气，阴晴不定，早上还是晴天，到下午却下起雨来，清露如泪，空气含悲，老天爷哭了。那天是我们班和四班的排球比赛，张国应和陈绍毅是我们班的两个主攻手，他们两个是因为篮球打得好，所以选过来打排球，所谓一招鲜，吃遍天，说的就是张国应。他打排球的特点，只攻不守，不是他不想守，而是他不会守，球到他面前，只要他一伸手，那球就不知道会往哪里飞，上下左右皆有可能，但他扣球的特点更有风骨，一拳头砸下去，球落在三米以内，对方是防不住的，这样打几个来回，四班的几个开始骂骂咧咧，那天裁判是王勇老师，接连给他们几次犯规，我们是得了便宜便卖乖，言语之间，嘲弄之，戏谑之，气氛欢快到了极致。 那天我们赢了四班，大家一路高高兴兴有说有笑的回去准备吃饭，进宿舍我就看见了田永冠的父亲，就知道了永冠的病竟到了极度危险的地步。三十年后的今天，我犹能清楚记得老人家眼里的泪花如霜花般的寒气逼人，那是一个父亲无助的悲凉，他就坐在田永冠的床铺上，一动不动，木雕似的积冷和孤独。我问他往后怎么办，他说还能怎么办，回去卖了家里的牛，卖了那头过年的猪，还有几石粮食粜了，还有几只鸡……凑多少算多少，治着看吧，还能怎样？ 人在绝望时往往会求神，但神往往是靠不住的。第二天我送田永冠父亲走，那一天我在迷茫中度过，对于人的生死，我是毫无感知的，况且是那么一个木讷执着的朋友。上晚自习时，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当即喊上贠聿、魏志军和李林，我们四个一顿的商量，几乎没有谁犹豫，就达成一致，李林和魏志军跑着下去买来白纸一张，墨汁一瓶，毛笔一支，因贠聿毛笔字写得好，就由他执笔，写下了一幅《募捐倡议书》的当代大楷。正当我们准备拿下去张贴时，我们的班主任杨志高老师走了进来，他看了“倡议书”，便说这个你们可不敢鲁莽，这个必须先向学校报告，校领导同意了才能贴出去。然后，他就带我们去找吴振中校长。 第二天，我不知道他们三个是谁去贴的，反正等我去看时，“倡议书”就贴在校门口靠里面左边的门柱子上。其时虽是黎明时分，太阳还在云朵的后面，但是这件事已经在校园里传得纷纷扬扬，早有人来打听捐钱的事。我们四个就又开了一个会，分工贠聿记账，魏志军管账，李林搞外联，我是个马大哈，他们说你还是看书去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其后的三天，陆续有人来，有个人捐钱的，有以班级名义捐的，竟有好几百块了，大家的信心越发的膨胀。然后是七班那边开始动作起来，陈老师带大家上街，在县文化馆那边摆下阵仗，侯桂玲和贠筱两个女孩子冲到第一线，架起高音呐叭，含悲带哭的开始宣传，我想应该是陈老师的手笔，一篇募捐文稿写得情真意切、凄凄惨惨，侯桂玲和贠筱讲得如泣如诉，行人为之动容，老天为之坠泪。这之后，梁俊刚、陈建新、邢瑞霞、藤学慧、康乐娟、董飞、李生斌开始行动，他们选择了向县城各机关单位募捐。犹记得王存祥的一个亲戚在县交警队工作，他一番动员，鼓噪得那位亲戚热泪盈眶，当即捐出了两百元。去枝阳中学募捐，那是梁俊刚的主意，他也有个亲戚在那边工作，便拉上我一起去，过程其实很简单，枝阳中学的领导还没等我们把话说完，就笑着说我们早就知道这个事了，马上捐给你们，不用费口舌。惊喜之余，十二万分的感动。这让我想起募捐发起之初，曾有人担心募集不到多少，他说现在的社会风气不好，有些人宁可拿一块钱买瓜子嗑，也不会捐给你做好事。 那十几天中，整个会宁县城都在燃烧，每一个人都在感动中，从县城到乡下，从深谷到平原，从祖厉河到黄河畔。那些天，会宁的人们见了面，第一句说的不是你吃了没，也不是今儿的天气真好，而是你捐了吗。单位之间，比的也是捐了多少钱。我听到一个故事，说一个柴门乡的老太太进城给自己买药，结果走到文化馆前面，被侯桂玲的演讲一顿搞得心酸泪奔，两只手颤巍巍的把钱都捐了出去，把买药的事倒忘干净了，不得不赶三十里路，回家取了钱，再回来买，几番折腾，没有一句抱怨，还乐呵呵的。 善良啊，我的老家。 什么人心不古，在困难面前，我们都会伸出手，不计得失，不求回报，无怨无悔。所以说，教育孩子的法子，批评和处罚绝不是好办法，引导他去做一件好事，他会一辈子都做好事。 尘埃落定，我们把募集到的钱都交给了七班，交给了陈国荣老师，然后是学校派车，一路送到兰州陆军总院。别的，我只见过苏振亚老师——他当时是记者——来一中做过一次采访，采访过谁，说了和报道了哪些内容，我就不知道了。听梁俊刚讲过，当时送钱到陆军总院时，会宁一中高三六班、高三七班的爱心行动，最终感动了白衣天使，田永冠所住的那个科室，大夫们、护士们又捐了一次。 总之是，我们的爱，感动了上天，田永冠的生命奇迹般的救回来了。之后他休学一段时间，大概是在九五吧，他考进了会宁县卫生学校，毕业后回老家开了一家诊所，悬壶济世，也是他对这个社会的倾心回报吧。 2022年1月9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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