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小引,1969年出生,祖籍安徽,现居武汉。著有诗集、散文集《北京时间》、《即兴曲》、《世间所有的寂静此刻都在这里》、《悲伤省》。 小引的诗 ‖《今日诗选·2020》 ◎ 西北偏北 西北偏北羊马很黑 你饮酒落泪西北偏北 把兰州喝醉 把兰州喝醉你居无定所 姓马的母亲在喊你我的回回 我的心肺 什么麦加什么姐妹 什么让你难以入睡 河水的羊灯火的嘴 夜里唱过古兰经 做过忏悔 谁的孤独像一把刀 杀了黄河的水 杀了黄河的水你五体投地 这孤独是谁 ◎ 樱花 我们一起去看花 我们打着鼓一起去看花 幸亏没有下雨 幸亏这盛开的花,不是雨 我们坐在花树下拍照 各说各话 法国人喜欢说爱 接近于我说你好 春日晴暖 何须悲伤 你我都是无形之物 一句话就能说清 ◎ 白鹭与水杉与你 午后的阳光中 不要东张西望 也不要想太远的事 白鹭在头顶 白鹭住在水杉树顶 白鹭又轻又软又不安 水杉树轻轻摇晃 仿佛一个走了很远的人 突然回头跟你招手 看上去 我们都很快乐 难分难舍 白鹭离开树梢的那一刻 多么安静 多么安静的悲剧 ◎ 水杉树一直在晃动 该如何描述 树叶在树上的样子 该如何准确的指认此刻 不同于昨天 白鹭可以飞 但我不会 我也从未抵达过 悲欣交集 就像一棵水杉树 从来没有抵达过 虚无 我无数次仰望它 天空明亮 深如大海 我先是在仰望中肯定了一切 随后又在低头时否定了自己 ◎ 开慧 从凉亭到开慧 一直在下雨 我睡着了而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时已经到了羊楼司 车进湖北 正是黄昏 菜市场的屠夫正在回家 两架喷气飞机 在天上飞 那是我记忆中的最后一幕 ◎ 回家 我在长沙北上了京港澳 准确的说,是从平汝高速转长浏高速 最后回到G4 车多雨大 看不清楚长沙,亲爱的 今天和昨天一样 大雨如讣告 严肃又温和 ◎ 从南宁到平南的路上看见桉树林 雨水是没有故乡的 他们愿意 落在任何一个地方 而桉树则不一样 雨水落在桉树的身上 桉树也没办法 桉树一动不动 桉树让雨水落在自己身上 ◎ 下雨后天晴了 当我说到雨水的时候 雨水是悲伤的 你仔细看看 雨滴落到地上会开一朵花 即开寂灭 所以花朵也是悲伤的 不过天晴后,你不这么想 天晴的太快了,晴天是绝望的 ◎ 一个人的山西 你去没去过山西并不重要 就算你出生在山西 也不重要 风顺着河谷吹 你低头想一想 是不是这样 风顺着河谷吹 吹过雁门关 风最后吹到比大同更远的地方 ◎ 每一次清理书架都让人不安 比如现在,我正在翻阅一本 关于羽毛的书 哦,造化弄人啊 栅栏上停着一只彩虹色的太阳鸟 风吹过山顶 而山顶的火焰已经熄灭 我的一生 就这么消失 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书 而是一个奇迹 ◎ 与小林在上渡旧街 如果有可能,这首诗的结尾 会描述村庄外的小径,以及 那间空荡荡的老屋 我将写到院子中的一群母鸡 静谧的偏房和废弃的 长满青苔的猪圈 我曾经想象过某种渴望而不可及的生活 就如此刻,我的上渡旧街 我的蛋糕店,杂货铺,小餐馆 还有目所能及的星空 朋友啊,缓缓流动的江水我并不关心 那是我构思的另一个结尾 奔驰的火车从平南穿行而过 有人隔着车窗对我说,“别担心, 这一次离开你,就再也不离开你了” 但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 5月4号,天气闷热 我和小林走在上渡旧街 理发店中传来国际歌的声音 上渡镇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 ◎ 羽毛 一切都开始于一声鸟鸣 树林中突然安静了 朝下走的路看不到头 朝上走的,似乎也看不到 我独自坐在山坡 山下就是武昌 巨大的羽毛扫过天空 这神秘的时刻 难以永存 为了证明人世萧条 这首诗的结尾将深入宇宙: “我需要羽毛,很多的羽毛以带来新生。” ◎ 伤离别 昨天下午 在山坡上遇见一条狗 毛发凌乱 眼神忧伤 像我一个失散许久的朋友 它蹲在山顶 静静的俯瞰人间 我路过它 并且喊出他的名字 还能怎样 它的国家现在动荡不安 雨不停在下 雨又没有故乡 ◎ 栗子树在雨中开花 晨雾中的山顶如此空旷 没有人 显得宁静而肃穆 昨天晚上下雨了我知道 昨天晚上 栗子树在雨中开花了 新东西一夜变旧很正常 我也没办法 有了感情 趁我们还在人间,亲爱的 赶紧下山吧 山顶快被雨水磨圆了 ◎ 在山顶 喝酒是昨天晚上的事情 欢喜也是 清晨的浓雾中 深藏苦涩 翠绿的树叶在风中摇摆 腐烂多么耐心 一切都会降临 ◎ 我的大海就是头顶的天空 许多不存在的事情 构成了现实 比如,一粒松果滚落 万籁俱静 这悲剧性的结尾 并非为了说明 星空辽阔 活着和死去之间 尚存余地 坐在神庙门口的台阶上 和一个少女聊天 我在说汉语 而她,一直在说另一种语言 ◎ 玛莎,你好 黄昏时下雨 多半会看见彩虹 我们从教堂出来 正好遇见这样的雨 细雨凌乱,海鸥乱飞 一条彩虹架在我们回家的路上 玛莎,你看见了吗? 上面有人走过去 上面有人走过来 ◎ 乌云之下 乌云之下 觉悟的人不需要赞美 他的荣耀属于落叶 属于低垂的阳光 就这样生活吧! 就这样! 万物日渐疏松,还短暂 不如窗台上那盆豌豆花 路过的人都喜欢 路过的人都想抬头看一看 ◎ 安东家的小花园 阳光热烈,仿佛柴可夫斯基的 小提琴,在屋顶跳跃 安东家的小狗喜欢我 它带我去花园吃紫色的浆果 哦!还有樱桃和李子 我们关上大门 阳光热烈 照亮窗户 安东家的小狗到处乱跑 而大街上面 安静极了 ◎ 捡蘑菇的人 捡蘑菇的人把车停在白桦林边 他独自深入落叶之中 这一切非常自然 斑头雁的鸣叫带来了野鸽子 接下来是布谷鸟和云雀 而昨夜的雨,已成为往事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不安了,亲爱的 父亲在我身边轻声咳嗽 捡蘑菇的人听见天上静静的雷声 ◎ 在室韦 黑暗中缓缓流动的不仅仅是河水 我们坐在屋顶 静谧中传来的不仅仅是星光 我们面面相觑 也不再徒劳的相互指认 这难言的夜晚并不需要光明 也不需要圆满 像落叶一样茂盛 像大草原一样无声无息 ◎ 阿尔巴尼亚在哪里 阿尔巴尼亚 多好听的名字 汽车在飞快的靠近长沙 我却只关心阿尔巴尼亚 多好听的声音 仿佛一只大雁飞过 野地上的冬天 轻轻念一遍 闷热而宁静的阿尔巴尼亚 像巧克力一样好听 ◎ 午后的阳光下我想与你谈一谈死亡 我听见的鸟鸣不同于你听见的鸟鸣 我看见的月亮也不是你的月亮 亲爱的 为了防止出错 我特意把打火机攥在手中 一个人在黑暗中上楼梯 我的脚抬得很高 每一次都轻轻落下 ◎ 树叶到底像什么谁也不知道 我仔细观察过 窗外那棵梧桐树 暮春发芽 仲夏成长 凉秋盛大 我见过有人在树叶下亲吻 也想象过 他们在夜雨中分别 今天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冬日 很多年没有下雪了 再也不会下雪了 树叶已经落光,露出了 树杈间充满往事的喜鹊窝 ◎ 和月亮有关 月亮总是突然出现的 你一抬头 就看见了它 我说是的,这很舒服啊 我们在月亮下抽烟 看见一朵乌云 飞快移动 夜里的鸟也飞了出来 朝空旷的地方飞 我们摸黑站起 身边就是红豆杉林 “为什么不去喝酒呢?”你问 那是去年春天 有一些空气 在我们中间隔着 那个夜晚 其实没什么悲伤和喜悦 我们去街道口的小酒馆吧 不谈命运 就象草地上的两只昆虫 朝有光的地方飞去 -------------------------------------- 《今日诗选》 (第4辑)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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