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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牛再

 新用户6895Kv62 2022-01-17

 孝理婶子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大牛再,小儿子叫细牛再。

名字的由来不得而知(不知这名字是他父母取的,还是别人给取的外号?),更不知他是否有个学名。大牛再人高马大,细牛再细小羸弱,两兄弟对比鲜明。

(一)

大牛再是我的隔壁邻居,住村子大路旁。虽说是大路,实际上是条牛啊人啊走的石子泥巴路。他家大门正对着三口鱼塘,三口鱼塘呈一条直线阶梯状向上延伸,他家房子居三口鱼塘最高点,成长条形,矮小,阴暗。每次从他家门口经过,只见孝理叔坐在堂屋的灶台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孝理婶子在一条长板凳上一声不吭。

很少见大牛再两兄弟待在家里,除了吃饭睡觉,大多时候他们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到处跑。

我们村坐落在一个地图上找不到名字的山坡上,几十户人家,木房紧挨木房,蘑菇一样散落在山腰,周围是梯田梯土。“我的故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依偎在小村的周围……”,村里虽没有小河,但有几眼甘甜的山泉,几里路外的山脚下有一条时常断流的小溪。村在山里,云在村旁。马路离村远,学校离村远,商店离村远。太阳、月亮、星星常挂在村里山顶上。

我们村山多田少,地多粮少,吃的米饭是自己种的,一年种早稻和晚稻两季,交了公粮,远远不够吃,就用红薯或南瓜来填数。吃的蔬菜是自己种的,种瓜种豆,种萝卜种青菜……就是不种西瓜,因为西瓜只能解渴,吃了之后变成一泡尿撒了,不划算。南瓜、红薯、一些时令蔬菜多得吃不完就给猪吃,你家有的他家也有,人人家里都有的东西,不稀罕,没人要,没人买,换不了钱。村里每户人家都指望喂猪来换几个钱。送小孩读书靠喂猪,娶妻修房靠喂猪……猪喂大了,请大牛再帮忙用竹杠子抬着送食品站去换钱,女主人跟在后头喊几声:“喂喂喂,回来哦……”生怕不跟在猪屁股后面“喂喂”几声就不听(方言)喂猪。孝理婶子是最不听喂猪的,别人一年可以卖两三头猪,她一年到头只能把一头猪喂大,还死不长膘。喂大牛再可不同,青菜萝卜一样使他疯长。细牛再狡猾狡猾的,吃第一碗饭时装得比大牛再少,大牛再还没吃完第一碗,细牛再就去装第二碗了,他把第二碗装得摞紧摞紧还露尖,等大牛再吃完第一碗来装第二碗时,饭锅里只剩下些锅巴了。即便这样,细牛再也是干瘦干瘦的。

曾听人说大牛再家有很多鬼。一到晚上,等他们一家人睡觉了,鬼就从堆放稻草的楼上一个一个的下来。

“大牛再,你家有好多好多的鬼,是不是?”

“大牛再,晚上睡觉,你见到过你家的鬼没有?”

他不置可否,只咧着个嘴笑。

(二)

大牛再看到细牛再放下碗筷走了,他三下五除二,大口大口把碗里的饭菜干掉,匆忙跟了出去。细牛再吼道:不要跟着我。大牛再不作声。细牛再一走,大牛再又紧紧跟着。细牛再怎么也甩不掉这个尾巴。细牛再除了吼一吼发发脾气外,不敢对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大牛再挥动拳头,他很清楚自己打不过大牛再,大牛再跟牛一样有一身蛮力。细牛再想去晒谷坪抽陀螺。一有空闲,就把陀螺抽得飞转,扬起无数尘灰,抽得大汗淋漓,抽得鼻孔下两条“黄龙”流进嘴里。细牛再一人能同时把几个大大小小的陀螺抽得飞活。大牛再呆在边上看,他奈何不了陀螺,陀螺一到他手上就死翘翘在地上活不起来。细牛再认为大牛再笨得无法,丢了他的丑。

“池塘里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大牛再不会唱这首歌,大牛再只会唱“月亮光光,讨点米汤,着点油盐,呷得三碗”。大牛再最带“相”(方言),是捉泥鳅青蛙的好手,他一出去捉泥鳅青蛙,从没有空手的时候。别人羡慕他家不用天天吃素,三天两头可开一次荤。孝理婶子并不高兴,因为泥鳅青蛙要浪费好多猪油。大牛再捉泥鳅用的是笨办法:两边垒一道小堤,把中间的水掏干,然后在湿泥巴里一小块一小块地翻。他知道哪丘田坑里有泥鳅,每次能翻个斤把两斤。他翻过之后,我们跟在他屁股后面重新翻。捉青蛙不同,白天能捉到的只是小青蛙,晚上才有大青蛙。小孩子白天钓青蛙,大人晚上照青蛙。那片远离村庄靠近坟山的梯田里,青蛙更大更多,没哪个敢去,大牛再天不怕地不怕,炎热夏季,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的漆黑夜晚他一个人也敢去,孝理婶子不放心他一个人,指使细牛再帮忙去照火把。大牛再腰上挎一个篓篓走在前面,细牛再举着个火把跟在后面,两人在田埂上照青蛙,细牛再眼睛不时的瞟向远方,远处山冲冲里好象有鬼影在移动,越看越怕,越怕越胡想;大牛再两眼死死盯着田埂上的青蛙,越往山冲里走,青蛙越多,也越来越大。他脚步越来越快,他屏住呼吸,非常兴奋;细牛再呆了,越看越怕,背上冷飕飕的,大气也不敢出。细牛再大喊:“回家,不要捉了;回家,我要回家”,大牛再不罢手,兴奋地往前往前,“火把”停止前进,大牛再无法。回到家里,细牛再还惊魂未定,尽做恶梦,孝理婶子连续三晚给细牛再喊魂:“细牛再,回来啊……细牛再在外面捉青蛙三魂归了体七魄归了身,三魂七魄齐归身……细牛再,回来啊……”孝理婶子喊一声,大牛再应一声“回来了……回来了……” 

(三)

大雪纷纷扬扬,大地一片纯白,稀烂的泥巴、恶心的牛屎狗屎鸡屎鸭屎统统被雪掩埋。“雪落高山,霜打平地”。屋顶上倒挂着大大小小参差不齐的冰柱,站在高处,随手可以弄一个冰柱下来含在口里当冰棒吃,山上的楠竹被雪压弯了腰,晚上不时传来“卡嚓”“卡嚓”雪压断竹枝的声音。虽然手背冻得通红,肿得像一个包子,可我们还是一个一个在大路陡坡处从上往下滑冰。用一条长板凳,或简易的两块宽竹片,滑下去,走上来,又滑下去。有时滚翻在雪地里,引来一阵哈哈大笑,擦擦鼻涕水,又继续。鱼塘里结满厚厚的冰,大牛再敢去冰上行走,还用小板凳滑冰,鱼塘成了临时滑冰场。我不敢去冰上走,我怕冰不结实“扑咚”一下掉进塘里。大牛再这个猛子,闹腾得最厉害。

有人说大牛再脑子不清白。我看不出来。大牛再和其他人一样犁田、插秧、打谷、挖红薯,样样农活都做。大人都喜欢使唤他,一下喊:大牛再,去拖打谷机;一下喊:大牛再,去挑粪……别人一喊,他露出几颗门牙,笑呵呵的。

曾听说过有关大牛再的一个典故,不知是否属实。稻谷成熟的季节,田野里一片金黄,长长的稻穗弯下了腰,大牛再来到田边,问身旁的二狗,稻田里放了些什么,谷子长得这么好。二狗说:放了个“屁”。大牛再回到家,决定把“屁”储存起来,于是找出一个瓦罐坛子专门用来装“屁”,等到坛子里的“屁”差不多装满了,他抱着坛子去田里,这时正巧碰上二狗在稻田里钓青蛙,大牛再问二狗钓了多少青蛙,二狗说:钓了个“大屁”。大牛再飞快跑向二狗,要二狗赔,说二狗把他的“屁”钓走了。然后两人就滚做一团,引来大大小小好多看热闹的人。当得知两人打架的原因后,二狗他娘狠狠地把二狗骂了一餐饱的。

(四)

村里老人说,狗是最聪明的,狗无论走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狗去远方逛荡,不用担心狗丢失;鸡虽然不聪明,但你只要把鸡赶回鸡笼一次,以后,每到傍晚鸡都会回到固定地点——鸡笼过夜;牛,虽然不会自己回家,但也知道对主人流眼泪,让主人心痛;只有鸭子,你必须天天去赶,它可以把任何一个地方当成家,稍不留意,就会丢失,再也找不回来。

大牛再看到好多人翻过对面那座山走出了这个村庄,有一天他也走出去了,走了十多里山路,来到一个小集镇,这里四通八达不止一条路,他的脚不知迈向何方,他不知哪条路通向自己的村庄。别人问他是哪里的,他说:是那个出太阳的地方的,村子下面有条马路。德林哥恰巧在集市卖旱烟,撞见了大牛再,把大牛再带回了家。

(五)

后来有一天(不知是哪一天),大牛再再次走出了这个村庄,一月,两月……一年,两年……他远离了村民的视线,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说,大牛再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有人说,大牛再死在外面了……

(六)

后来,村里不断有人走出村庄。田也不种了,猪也不喂了。

后来,村里一栋栋楼房建起来了。三口鱼塘也填平了,路也修成了水泥马路。

细牛再也走出了村庄,几年后回家,带回了一个比他大十多岁的老老婆。

大牛再至今没一点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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