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巷的故事 文/欢颜-夕颜 (一) 位于南岸区玄坛庙处的黄家巷,是南滨路慈云寺上面一带老巷子的统称。巷子之字蛇形、三弯九拐,长短坡交替,复杂而显得比较“欺生”,陌生人往往会迷失在纵横交错的小路中,挠头半天后,不得不询问当地的居民,才能走得出来。 近些年来,随着南滨路景观建设的不断升级,慈云寺、千佛寺、下浩老街等老建筑重装升级,焕发出新的生机,吸引着众多游客到南滨路游玩。然而,就在慈云寺上方的黄家巷,却一直默默地隐藏在繁华背后,被时光遗忘在深处。它似乎犹如一位历经岁月沧桑的老人,独孤、落寞,看着对岸高楼迭起,看着夜幕中游船靓丽,想着这一生在黄家巷的起起落落,辉煌与落寞,回忆铺天盖地袭来,却又无从说起。 第一次去黄家巷,是在一个炎热的夏天。下午四点过,阳光正火辣。颇费周折地寻到慈云寺旁边的一条小径,顺着向上,拐过几个弯,看见两幢七八层高的旧楼房出现在我眼前,墙体剥落,青砖发黑,密密的、小小的阳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旧物。几株大树杂乱无章地生长,数条电线胡乱牵着,藤蔓顺着电线肆意的生长…… 一棵浓密的榕树下,两位穿着宽大绸衫的老婆婆拄着拐杖,站在树下的空地处絮絮叨叨地聊着天。 看着她们的身影,寂寥而孤独,光阴在这里似乎停留了很久,处处残留着过往的生活气息。我转头看看对岸,朝天门来福士广场巍巍耸立,大剧院风格独特,江水缓缓流淌,南滨路上车来车往。而在这离喧嚣之处不到百米之地,却仍然是半个世纪前的风貌。 路过一幢一楼一底的老建筑,不知名的藤蔓几经疯长,爬满了外墙,几扇破破烂烂的彩色百叶窗,虽显得摇摇欲坠,但依稀可见当年的富贵之气;长长的一道院墙,坑坑洼洼,苔藓密布。只有那棵高大的黄桷树,还枝繁叶茂地生长着,似在述说曾经的朱门绣户、宾客盈门。 昔日,这里曾是被誉为“中国好莱坞”。影后白杨,胡蝶、周璇等一代名伶和大批演艺人士都曾在黄家巷驻足停留。抗战期间,这里是中国电影精英避难地,大后方的电影生产基地。 昔日,这里曾是重庆上世纪20年代最闹热的市井,是重庆最早的“开眼看世界”的窗口之一,各大洋行、船厂喧嚣兴盛的光景,见证了那个年代的繁盛。 时光带走了所有的故事,唯有荒茵蔓草、残壁断垣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有过的风光。带着唏嘘,我走到了黄家巷的顶端,四通八达的石梯穿插在几幢老式楼房间,有微风起,几片枯叶在地上轻轻打转,几只麻雀从树垭间扑棱棱飞向天空...... 沿着另一条石梯往下走,一面高大的随墙门出现在我眼前,对开门的红漆早已失去昔日的光泽,变得暗黄陈旧;一对铜锁扣也黯淡无光,上方垂下几条枯萎的绿藤,木门旁边,有个牌子,我上前几步仔细端详——黄家巷42号。 我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回应。正好一个附近的居民从这里路过,他告诉我,这里曾经是一个黄姓富商的宅院,现在里面住着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平时可以进去。门锁上了,估计是出去了。他顺手指了指斜对面的一栋旧房子,告诉我那也是黄姓富商曾经的宅院。 从门缝里往里瞧了瞧,一个大大的院子,一幢老房子,有个小小的院坝。门里会是什么景象?什么人住在里面?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这临近的几座宅院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我把好奇留到了下一次。 (二) 夏末之时,我又一次出发,来到了黄家巷。这一次,儿子与我为伴。 沿着上次的路,径直来到了黄家巷42号,看着木门掩着一条缝,我暗自道了声运气真好,走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位阿婆开了门。矮小的身材,稀疏的头发,脸上布满了皱纹,牙齿早已掉光。 我笑着问阿婆说,能否让我们进去看看?好客的阿婆展颜一笑,把木门大大敞开,让我和儿子进去了。 右边几步石阶,一栋小楼矗立在此,一楼一底,砖木石混合结构;左边是一个半圆形的庭院,两棵黄桷树一左一右,枝叶舒展,再深的日头也照不进来,清凉之意顺着皮肤蔓延到我的脸上。院子地上的砖有些已经破损了,已经长出一层薄薄的青苔,树叶四处飘零。正对面视野宽阔,望出去就是朝天门码头。从小楼走过,旁边又是一楼一底的一栋老旧的木房子,破损得严重,看起摇摇欲坠。楼下,另一位阿婆坐在那里,眯着眼睛打盹。 带我进来的阿婆年岁已高,但口齿还很清楚,她指了指进门右边那座小楼,门口墙根处有两块牌子,简单介绍了这座庭院,是黄锡滋的旧居,整个院落修建在用条石砌筑的宽10余米,高约4米的堡坎上,当年可是花了好多人力物力才修建好。别墅大院虽历经百年沧桑,但多年来并没有太大的格局变化,楼中的琉璃瓦屋顶、仿西洋式壁炉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显现着过去的繁荣。 往事扑面而来,黄家巷原名磨刀岭,民国时期重庆大亨黄锡滋看中了长江南岸狮子山这块风水宝地,在此置地建房、修建别墅作为栖身之所,黄家巷因此得名。 这位来自湖北黄陂的商人,凭借父亲黄慧轩与岳父杨文光在聚兴仁商号(即聚兴诚银行前身)分红后所得的3万余两银子,连同祖辈的遗产共10万两银子,创办天锡生和福兴玉两家盐号,跻身于重庆的四大盐商行列。 那时的黄锡滋简直是个传奇人物,涉足棉纱、油盐、钱庄、丝厂,航运等贸易领域,还开发煤矿,企业扩张到十几家,资本积累达到四五百万银元,是山城屈指可数的巨商之一。 他在黄家巷大兴土木修,建别墅和运强华实业(航运)公司,建立了中式瓦房宅院5个、西式楼房2个,作为自己的大本营。 黄家巷见证了开埠时期的市井兴盛,也见证了抗战时期的烽火硝烟,见证了电影工厂的不朽传奇,也见证了黄氏家族的沉与浮,兴衰成败…… 传奇人物早已化作尘土,历史的兴衰也变成故事,但留下的这些建筑还依稀残留着昔日的鼎盛景象,“繁华尽头是落寞,时光深处见沧桑”,唯有暗叹人生皆曲折,世事多无常。 阿婆拿起一条长长的扫帚,慢慢地扫着院子里的落叶,告诉我们,在黄家巷曲折蜿蜒的数条小巷中,还留存着另外几座宅院和楼房。 临走的时候,我问了问阿婆的年纪,她说她已经九十三岁了,从清末到民国,从战争到和平,从上个世纪到这个世纪,时间过得真快啊!说这话时,从她眼里看到了丝丝落寞与哀伤,是那已被时光带走的、她也曾有过的青春与荣华吧...... 回头再望了一眼,我们挥手作别,阿婆孤留于院中。儿子在路上对我说,他还想来这里看看这位阿婆,想给阿婆送点吃的东西,想听听阿婆的故事。 (三) 一场疫情突如其来,让我们宅在家里长达数月。等到终于可以出门的时候,已是春末夏初。 儿子想起了黄家巷里那位年迈的阿婆。不知是否还好?他拎着两箱牛奶和一些柔软的面包蛋糕,我们又去了黄家巷。 走到半山时儿子就已汗水涔涔,后背全部打湿了,但他仍然自己提着东西坚持走到了阿婆住的地方。 推开门进去,庭院寂静,草木无声,阳光被挡在外面,不过几步之遥,就变成两个世界。我们轻轻唤着阿婆,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出来。 得知我们以前来过,他从里屋把阿婆扶出来。阿婆认出了我们,微笑着对我们打招呼,欣喜的是,阿婆身体尚佳,精神爽朗,我和儿子轻轻松了一口气,卸下了心里的担忧。儿子把牛奶和面包蛋糕递给阿婆,关切地对着阿婆说话,阿婆地拉着儿子的手,直夸他是个好孩子。儿子腼腆地笑着,但眼中光芒闪动,我知道,那是关爱与善良的光芒。 中年男子是阿婆的小儿子,陪着阿婆住在这里。他告诉我们,这个院子被政府收回来,在五十多年前就分给了几家附近厂子里的人住,他们是其中之一,住在主楼后面的小屋里,主楼居住的人到国外去了,多年未归。最近,已经有街道社区的人上门了,说是要重新修缮这里,恢复以前的黄氏公馆模样。 当年的荣华与兴衰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中,关于过去,我们只能在残墙青砖中去感叹,在曲折旧巷中去探寻。而未来,似乎值得期待。 告别了阿婆一家,我和儿子慢慢地沿着来路返回。空无一人的黄家巷,在此刻隐隐透露出一种被岁月洗礼过的静谧之美!日光那么亮,斜射在沧桑的岩石上,夹缝中的荒草都光彩照人,似乎有了新生的希望。我轻倚在石墙上,记忆穿过光影交错的空间,或深或浅,或明或暗。 看着白云流动,江水远奔,看着对岸的高楼鳞次栉比。再回头看了一眼这条曾经充满了传奇色彩的老巷,心中感叹万分。庆幸的是,不久后的将来,它被修复后,还原曾经属于它的高光过去,成为重庆人心中割舍不掉的老街印象、城市记忆,使那段历史不至于因岁月的无情流转而被人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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