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惜春是无情的。她的无情,不同于宝钗是压抑自己的无情,而是从骨子里出来的无情,是一种凄寒彻骨的无情。 抄检大观园时,从她的贴身丫鬟入画箱子里抄出“一大包银锞子来,约共三四十个,又有一副玉带版子,并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入画解释是贾珍赏赐给她哥哥,他哥哥要他收下的。王熙凤见入画一直表现不错,说问明白了再一起罚。惜春却在一旁说“我竟不知道,这还了得!二嫂子,你要打她,好歹带她出去打罢,我听不惯的”、“嫂子可别饶她这次方可。这里人多,要不管了他,那些大的听见了又不知怎么样呢。嫂子要依他,我也不依。”入画是她身边贴身的一等丫头,自小一起长大的。她还只是可能犯禁,惜春不但不帮她说情,反而一再撇清自己,要惩罚她。 这还没完,第二日尤氏过来,验明了东西确实是贾珍赏给入画的哥哥的。惜春却对尤氏说:“你们管教不严,反骂丫头。这些姊妹,独我的丫头没脸,我如何去见人!昨儿叫凤姐姐带了他去,又不肯。今日嫂子来的恰好,快带了他去,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入画听说,跪地哀求,百般苦告。 入画明明已经得到无罪证明了,惜春仍然坚持要尤氏把入画带走,尤其是“或打或杀或卖”这几个字说得触目惊心。这是一同长大的姐妹,说这样的话真叫人寒心。 尤氏劝惜春,惜春一概不肯,坚持让尤氏把入画带过去,甚至连尤氏也怨起来,说:“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闻得多少议论,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你这话问着我倒好!我一个姑娘家,只好躲是非的,我反寻是非,成个什么人了。况且古人说的,'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二人之间。我只能保住自己就够了,以后你们有事,好歹别累我。”“古人也曾说的,'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叫你们带累坏了我?” 惜春一番话把整个宁国府说得极为不堪,惹得尤氏恼羞成怒,把入画再走,从此也不再过问惜春的事。 惜春自称是个参悟的人,但依我看,他参悟的也不过是小乘佛法。她所谓“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和“我只能保住自己就够了”都是只修自己,只顾自身的。没有修持普度众生的大乘佛法,不过是个自私无情的人。 她看上去撇清了自己,用“带走入画”的形式把自己和宁府做了一个切割。但是把身边最贴心的丫鬟赶走,会伤了底下丫头们的心。从此以后,谁还敢靠近她,谁还敢忠诚服侍四姑娘? 惜春的无情和冷性格从何而来?首先,还是缺乏家庭的关爱。别看《红楼梦》里写的是大家族,其实家庭的关爱很少。别的不说,贾政见了宝玉,就是“仔细老爷问你的书”,王夫人也很少和宝玉交流生活情况。惜春比起宝玉来,就更少了。他父亲贾敬,只和一帮道士胡僝,家族事务一概不管,对惜春毫无父爱可言。哥哥贾珍虽然任着族长,但一味胡闹,把宁国府都要翻个个来,嫂子尤氏算是最关心她的人了,但惜春仍要和他们划清界限,可见关心也是有限。其次,是寄居的心态作怪。迎春是贾赦的女儿,在荣府里仍然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了太太们,她贾惜春甚至都不是荣府的人,所以她更怕。所以入画的事一发生,先不管有罪没罪,她就要先撇清自己。最后,是她冷眼旁观的心态。尤氏说她“心冷嘴冷”,其实更重要的是她“眼冷”,她是宁府的人,所以能够以一个外部的角色来看荣府。那些优秀的姐妹们都在一步步陷入命运的泥沼。元春在“见不得人的去处”,迎春任由家奴欺负,探春经常要面对赵姨娘的无理取闹。年幼的惜春冷眼旁观,她觉得无论怎样也超不过她的姐姐们,而这些姐姐们这样优秀也逃不过命运的车轮。她不由得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还是抽身退步的好,还是自己保自己的好。在这三重原因的作用下,惜春无奈地选择了无情,选择了切割,选择了自保。 续书写道贾惜春最后出家,在栊翠庵当了尼姑,这是比较符合原著的。因为她的判词是“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独卧青灯古佛旁,成了贾惜春最终的命运,可以说这是无情的惜春最合适的结局。因为她的无情,她要不断地进行切割,先是和宁国府切割,当贾府抄家后她又要和贾府切割。把自己完全从侯门切割出来,便只有出家了。 也许,在冷冷的佛前稽首,佛会对她微笑。毕竟她要算是有智慧的一个。不管怎样,她终于保全了自己。 孔子说“求仁得仁,又何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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