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小生活@11.11

1.

他讲话有些磕巴，从镜子里面看他，臃肿而笨拙的面相。所以他将我打车订单上的目的地看错成另外一个地方也就不奇怪了。

已是深夜，地方又偏僻，我本以为又要费一番口舌引路。不想，他竟认识我的单位。

“我老婆在那里上班。”

“哦？”

“做保洁。”

“真巧啊。那你是送她去过那里吗？”

“送过的。”

我问是不是天天送，他说怎么可能，他每天开出租到午夜，第二天起得晚。他老婆每天早晨开半个小时的电瓶车，穿过大半个城区去上班。

我深知道开出租的辛苦，也尝过秋冬清晨坐在电瓶车上那种刺骨的寒冷。我感叹了一句，再往后天更冷了……

他说他老婆电瓶车上有一条毯子可以盖盖，还可以的。只是他老婆每天早晨起不来，又不能调闹钟，闹钟闹醒头会痛，有时还得他叫她。他埋怨他老婆爱看电视剧，常常看到很晚，又爱赖床。

我笑了，能够准时下班，看看电视，这是没法想象的生活。我单位的那些精英们每天加班到深夜。

我说当保洁很辛苦吧。他说肯定辛苦，但是五十多岁，没有什么本事，还能干什么呢。夫妻俩只能一个开出租，一个做保洁。工作当然辛苦，工资也有限。他说我的单位给钱不少，但被人扣去了一些，他老婆拿到的并不多，单位对卫生的要求也高，所以更辛苦一些。他老婆也去做过收营的，“也没什么意思的”。

五十多岁，没有什么本事，难找工作……这些我再清楚不过的。

我问他孩子多大，他说已经结婚了。我说是女儿吧，女儿结婚你就不用操心了，要是儿子你还得跟着花钱。他说是，还说已经有了小外孙女。

我心里像是松了一口气。我说，好在孩子不用你们负担了，你们夫妻俩上上班，够自己吃喝就行。

我说，女儿嫁得不错吧。

女儿嫁得可以。他还是白开水一样的语调，但是略有得色。

快到单位门口了，他突然对我说他老婆长得很高，不胖也不瘦，应该是很好认的。

学校里的物业人员不少，我想起了其中一位。有一天在单位的卫生间碰到一浓妆艳抹、衣着不俗的女人，我问她是领导太太还是单位的新同事，她犹豫了片刻，说是这里的保洁，已经换好衣服准备下班了。

我问他是不是穿浅绿色的大衣。那天那身亮丽的衣服我印象很深刻。

他说她这几天穿的是格子的大衣。他说他老婆有很多很多的衣服。

我问双十一他老婆是不是也会拼命网购。他说她弄不来的，但是女儿会帮妈妈买一些。

他说整个衣柜里都是他老婆的衣服，很多很多，她最喜欢打扮，搞得很时髦。

他说衣橱都是她的，他才不需要什么衣服呢，有几件够穿就行了。

听到这里，我觉得心里很暖。

2.

傍晚开往郊区的公交车上坐着两个满口京片子的艺术家，大声讨论着策展的内幕，所有的男人女人在他们嘴里都是爱喝酒的商人。车站边上久违的超市被烧成了炭黑，搜索一下，关于一个月前在这里发生的火灾的猜想有几百页的结果，但是一个月前媒体承诺追踪的“事发原因”仍然是真空的状态。

离双十一开始还有几个小时，我一边翻着朋友圈里的“剁手誓言”，一边摸了摸手边的袋子，刚在一家旗舰店买了御寒的衣服，我要坐车回去睡觉了。

3.

双十一的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我在睡梦中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位父亲在电话那头着急地问我，可否现在去接他犯胃病的住校的孩子，他大概开两个半小时就能到。他说得很急，还一个劲地问“A老师”他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我很抱歉地打断他，告诉他他打错了。

我希望这位声音疲惫的父亲能够顺利地穿越整座城市，去到他当年为孩子选择的名校，把那个病痛中的孩子接回温暖的家。

我忽而想起了两三位焦头烂额的父母，他们很可爱，只是有时候会焦虑到声音形貌统统改变。

我又想到今天一位朋友的遭遇，他想要考研，只是因为填错了信息，就失去了今年考研的资格。

有时候，这世界很无奈，也很无情。

4.

海边的学校常常请来许多大学的老师，他们会在傍晚四点散坐到返回各所大学的班车上。

我左边的老太太在给一个女孩子介绍“橙橘”，皮容易剥，像橘子，味道极甜，又像橙子。这位浑身香气的老太太说她儿子双十一是怎么买了这箱东西，又是怎么送给她的，她第一次吃感受如何，第二次吃感受又如何……老太太讲这神奇的水果讲得很动情，空气里都是水果细碎的滋味。

我前面的老教授和北方口音的女教师在谈论美国大选，女教师像是掌握了新任总统的所有信息，事无巨细地讲给老教授听。说到了美国换了总统会怎样，女教师给出了自己的判断。突然，从我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个极为坚定的否定的声音，还给出了简短又不可反驳的理由，很是内行。

司机猛然问他们，总统是谁和这班车每天必经的大桥堵不堵有没有关系，刚刚还兴致勃勃的女教师敷衍地说没有关系。司机说那就好，咱们就别操这份心了，女教师附和了两句，不再说话。

司机又和他后座的女孩子攀谈起来，女孩子的阿姨请司机给女孩子介绍对象，司机趁着红灯用方向盘和后视镜比划了高学历女孩和他的朋友的阶层，然后说介绍不了。三人继续聊着女孩子的人生大事……

我掏出手机，回复了几条无关痛痒的信息，又编辑了一条试图解决人际问题的信息发送出去。

只是车上的小生活气息太浓郁，班车穿梭的城市大路宽敞又四通八达，让我自然地放下了让人烦恼的手机，飞翔在十一月十一号的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