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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旅纪实】赵国华||兵们万岁

 新时代文学 2022-02-01
【军旅纪实】
 
兵们万岁
赵国华

子曰: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虽然,流年似水,人生短暂,但岁月长河中一切过往都会定格为永恒。作为一名八一军旗下的军人,距离初入军营已悠悠5O载。一切却又仿佛在昨天。练兵场上摸爬滾打,野营途中风雪之夜,军营一草一木,周围村庄,战友的身影,尤其老兵们亲切的面容,常在眼前浮现,就像夜空闪烁的星星。

我们参军那会儿,差不多都十八九岁。人生的春天,就像初春的原野,桃红柳绿,河水欢唱,芳草青青,生机勃勃。当此青春华年,是理想萌动,为梦想扬帆的季节。

上世纪7O年代初,高中毕业的我,虽还青涩,却怀揣绿色梦想,憧憬远方的军营,报名应征入伍。于是,一个初冬的早晨,在家乡熟悉的码头,朝父母亲友也朝生养自己的故土,轻轻挥一挥手,上船启航。

朝霞映在初冬的河上,船头犂开浪花。运新兵轮船自兴化,经泰州丶靖江丶高港,到了镇江,又换一列长长闷罐列车,继续向远方一路奔驰,翌日晚间,一片月色朦胧中,闷罐军列停在山东周村火车站。


一阵“哐当哐当”声响,一节节车箱门打开了。新兵陆续下车,于路基旁站好一列列队伍,点名报数后,跟着老兵沿着乡间小路,徒步往新兵连。

那晚,没什么风,虽有云霭,却可见一钩弯月。趁着月色,放眼四顾,依稀见远处有几座小山,近处隐约看到沟壑,应属丘陵地貌。一路上,三三两两的村庄在茫茫夜色中静静卧着,屋舍影影绰绰,远远透出一星半点灯光。我想像着,那庄戶人家窗口的灯光,很像未眠人的眼睛。

从家乡出发已换上冬装,挎包丶水壶丶茶缸,背了背包。走出三四里,已渐渐拉不动腿,心中想,怎么还不到呢?可谁都明白,这才入伍,怎能表现差呢?一个个抖擞精神,跟着队伍往前走。

这晚的行军,也确让大家稍稍感受了一把啥叫经受艰苦磨炼!尤其令我们不解的是,那晚,每走两三里,接近村庄,听到欢迎新战友锣鼓响,以为到了,队伍并不停下。就这样走过四丶五个村庄,每经过一个处都闻锣鼓响,夜色中,也见老兵于路旁欢迎,可队伍就是不停。直至后来问老兵方知,这是驻扎各个村庄的连队都安排人于沿途敲锣打鼓欢迎。那天,夜深霜重,才抵达新兵连一一叫“山头”的小村庄。

“山头”,果如其名。百十戶人家居于一座山顶。这让我想到唐代杜牧的“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不过当夜,却全无诗兴。沿着歪歪斜斜的山路爬上山顶,已气喘吁吁,筋疲力歇,哪还有闲情雅兴,想像一千多年前,有位诗人驱车城外,见山顶有枫林,停马车于山脚,缘山径而上,呆立于红枫林处,边看边思边咬文嚼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偶然触景生情的吟哦,竟被后世传诵千年。

终于到了山顶,在一座石基土墙草房前,可以放下背包歇歇了。在屋檐一盏电灯光下,一位新兵排长作了自我介绍,他叫龙辉明,代表连队欢迎大家。

夜已深,他讲话很短,好让大家进屋。稍后,一位老兵拎进一铅桶黄橙橙小米饭,另有玉米糊糊汤。大家饥肠辘辘,却吃不惯北方小米难以下咽。不知龙排长或谁,让炊事班又做来一桶大米粥。那晚大米粥的香,至今记忆犹新。当时,龙排长笑眯脒地道:今天是大家来军营第一顿饭,算是优待,以后要适应部队生活。

此后,他一直与大家在一起。他个头中等向上,体形偏瘦,脸虽不宽,但前额宽,略向前凸,浑身透着精神。他说话简单明了,做事干脆利落,这种明快作风,大家很欢迎。

新兵主要进行队列丶投弹与射击瞄准等基础课目训练。进行政治思想教育,宣传人民军队光荣历史与传统,以及各项纪律丶条例与军风纪养成。用老兵话说,这是由社会青年向军人转变的第一步。

有时,老兵讲咱们师曾参加过开国大典,受过毛主席丶朱总司令检阅。解放战争打过徐水丶正定,抗美援朝参加过“五次战役”,这些都让新兵有种光荣感。部队曾驻防青岛丶崂山,也令新兵们神往。

为培养令行禁止战斗作风,新兵连各项训练从严要求。拂晓,出操号声响起,寒星尚在天际眨着眼睛,隆冬的练兵场上,新兵们已伫立寒风中,像一排排挺拔的青松。在班长们一声声口令下,立正丶稍息丶齐步走……一遍又一遍地操练。

我们新兵班长叫徐炳根,是位无锡老兵。中等个子,一张略方的脸,稍瘦。在班长中,属于性格脾气和顺的。他的齐步走,与队列条例要领一点不差,那身姿与步伐真叫棒!

咱班还有位副班长,也是无锡兵,比班长个儿高,长相敦厚,相当温和,已记不起姓名。有一细节至今难忘。一天训练小憇,因天气严寒,他轻轻走至我身边,双腿蹲下,很和蔼地问“冷不冷?”边说还用他那双厚实的手,在我冻红的手背上轻轻搓揉……这个场景,这份严冬里的温暖,着实叫人感动!

我想,那个年代,人们之间的感情,真的简单纯朴,“对待同志像春天般的温暖”,雷锋这句名言绝不是空洞口号,而是关心别人的实在行动,部队学雷锋,社会上也一样,它是盛开在那个时代的美丽花朵,馥郁芬芳,令人怀想。新兵连都是老兵站岗,冬天在外站岗的滋味,我是到老连队才体验到,那是冻得腿直晃丶浑身打寒噤的冷!

新兵连打地铺,老兵换岗回来,都用手电筒照一照,见谁睡得不好,便轻轻给掖好被子。我想,这也应是我军一种红色基因,它是来自红军井冈山时期的“三湾改编”呢?又或是毛主席“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丶互相爱护丶互相帮助”的谆谆教导。

新兵连训练一结束,营首长特地来到新兵连,举行配发帽徽领章仪式,新兵们很快领到了红帽徽领章,把它缝在绿军装上。一时间小山村多了一抹抹红色。每个新兵心里都有自豪感,喜悦写在脸上,这时也就要下老连队了。此时,寒冬已过,春暖花开。一日,我伫立山顶眺望:广博开阔又有山坡沟壑的鲁中大地,在温暖春风吹拂下,远处树木葱茏丶山桃花绽放,身边槐花儿飘香,蜿蜒绵延的阡陌上,有男男女女的行人,这样一幅广袤悠远的画卷,虽不似烟雨江南,于我就像品读新的诗行。


如果说,当新兵更多感受的是温暖,到了老连队才知,老兵们过硬的军事战术技术及各项本领,可真叫臧龙卧虎。

连队一丶四丶七班长,一般都是干部苗子,平时也作为预备排长使用。我在三排,七班长是谢风清,后由新兵排长龙辉明短暂接替,龙排长提拔后,过兴南接任七班长,不久又任一班班长。

谢风清是四川籍老兵,具兄长风。班里十多个兵,来自哪里,秉性脾气丶优缺点,全装在他肚里,可谓大度能容,班里很团结。他还幽默风趣,常说个笑话,或就班里某人某事调个侃逗个乐。虽意在批评某个战士,却不伤人自尊,引得大家一片笑声。

我们三机班没这么热闹,气氛比较沉闷,当然人数少也是原因。我爱往七班跑,享受他们那儿的欢乐气氛。尤其自己在班里勤杂务上差点眼力劲儿,难免受点批评,更愿意去他们那儿。

一天傍晚,担了水桶去大沟对面人家水井打水。当地不用轱辘,以扁担相连的绳钩,钓了水桶下井,于水面上顺势一摇,便打上水来。但得有点技巧,不可让钩子脫了水桶。那次,水桶还真掉井里了,怎么都钩不上来。天色已晚,井旁有一丛丛灌木,枝丫葳蕤,绿叶素荣,遮挡了光线,想想只能明日看怎么捞上来水桶。

回到咱班住的老乡家,把扁担与一只桶放不显眼处,也不敢汇报。偏第二天施工一整天,老乡找不着水桶。这下让班长知道了,晚上专开班务会,对我狠批了一通。


当然,我也有受表扬的时候。比如大冷天,对着村庄的北墙,站一条长凳上出黑板报,北风呼吼,拿粉笔的手都冻红了。指导员王绪福见了,晚上全连点名,被好一番表扬。那会儿,被晚点名表扬的感觉,真叫一个美,山东兵说“滋(四声)”。

过兴南,是全连班长中的尖子,射击丶投弹丶挖掩体,卧起跃爬滾,利用地形地物等军事技术过硬外,组织能力也强。一次实弹射击,很晚才轮到三机班,负责现场实施的是耿盛茂副连长和过兴南几位班长。天色将晚,已看不清前方靶标,故决定明早安排我单独打靶。早晨,我们班长没到,是过兴南班长带几名骨干设置靶标,用旗语报中弹环数丶弹着点等,整个过程有条不紊。那天,射击场上“黎明静悄悄”,我趴在地上操稳枪身,屏住呼吸,先三个点射,又两个连射,13发子弹打了117环。

那时,连队不单进行军事训练,主要任务是釆石建营房。每天山上抡锤打眼,装炸药雷管放炮,劈石搬石运石。连排长们或因开会等其它事并不每天到场,便由过兴南等老班长负责整个釆石场施工与安全。

上山釆石,是高強度高体力消耗。抡18磅大锤,像我就很吃力,一锤打空,或砸到自己腿或伤着扶钢钎人的手。釆石辛苦,伙食也清苦,棒子面窝窝头丶炒大白菜,清水萝卜条,不经饿,常腹中空空,还得坚持,苦累得不行。虽也想到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之言,可既没“降大任”,也没增益“无所不能”。不过现在想来,那采石坑的爆炸声与锤声叮当才是军旅生涯的最美交响乐章。

那时,部队很能吃苦,正所谓贫于物质,富于精神。训练或施工归来,军歌嘹亮,口令声震天响。有一印象很深,过兴南当值星排长,训练归来,队伍步伐整齐,大家跟着他喊口令:一丶二丶三丶四……不夸张地说,那声音响彻营房!尤其过班长,音调不说高八度,至少高人三四个音阶,高亢丶昂扬丶响亮。别说一个连,就是整营整团集合,口令可清晰传至每个指战员耳鼓,不但令动作整齐划一,更提振昂扬的斗志!

过班长也像谢班长,挺能风趣幽默。我想,但凡风趣幽默之人,内心总是善良的。老子很推祟善,说:“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善德。”又比喻“上善若水”。我想,老子五千言《道德经》,“善德”两字的意义大了去了。说起以善待人,有件事至今难忘。那是已住进了营房,自己不知几个月不洗澡了。有个星期天,安徽的九班长说,上趟周村吧,便带我进城,直接先去浴室。后来我想,一定是自己身上汗味太重,自己不觉,别人却知道,才有这趟周村之行。那天,还在小饭店吃了顿水饺,那是我至今吃过的味道最鲜美的水饺。

……

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好兵却又不可能都当将军。那时,文革接近尾声,支左支工支教干部归队,职数严重超编,影响了一批班长的提拔使用,这是很大损失。这批兵非常优秀,后来有的真成了将军。

班长虽为“将尾”,却是名符其实的“兵头”。不论平时战时,最一线组织指挥是他们,兵是他们直接带的,还要处处以身作则,率先垂范。为此,美国著名巴顿将军一直为自己未当过班长而抱憾。

营报道组长李云付,是他把我调至营部,使我后来进入部队新闻宣传岗位。他是四川人,总一张笑脸同人说话,人重感情,工作认真严谨,一丝不苟,也是五连的人。

人民军队热爱老百姓是优良传统。连队住后辛村,缸满院净,人人争着做。后来搬入营房,依然“民有所求,必有所应”,保持“军民鱼水情”。

有个感人的故事:连队住后辛村,大家推独轮车去山坡上挖黄泥土垫路,巷道是修得平整漂亮,远远看像黄色飘带,一下雨就成了泥水路。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当年的兵早已退伍,连队搬离村庄也已多年。突然有一天,有位老兵回来了,拿出自己发展生猪养殖业等挣的八十万,把村里泥土路建成了硬质化路面。

消息传出,区领导丶部队老首长们都来了,举行隆重剪彩仪式。人们兴高采烈,由衷感谢一位老兵对村里的深情厚谊,实在是足以载入军队史册的一段具有传奇色彩的爱民佳话!这位老兵就是过兴南,那时,已是无锡市锡山区区委常委丶副区长。

后来,我与王太德去过他那里,一同去的还有连排长们。他那儿像兵站,司令员丶军长丶师长,回乡务农的士兵,都曾把喜相逢的泪水洒落在风光秀丽的太湖之滨!忘不了锡山大酒店的美酒。《三国城》吴王殿宫女婀娜多姿的乐舞,太湖烟柳画桥,鼋头渚桃花,依然在记忆里袅娜与娉婷。

岁月不居,流年似水。如今,战友们时常相聚,我却参加不多,恐满脸皱纹冲淡了青春记忆。与其如此,宁愿静静守着心中的美好,让战友们在军营里永远年轻,自己也仍当新兵。嗨,让我们喊一句吧:兵们万岁!



作者简介 

赵国华,1972年冬入伍,曾任团、师宣传干事、炮兵营副教导员、团宣传股长,1985-1986年赴老山参战。新闻、散文作品曾获《解放军报》、江苏省报纸副刊(散文类)一等奖和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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