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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年味》月剑

 作家文坛 2022-02-01

       一

  今年的小年夜,与南方的几位文友相聚于街巷的一间小酒馆。既是小年夜,等上菜的间隙,我们几人一边搓着手烤着店内供暖的木炭小炉子,一边又难免不谈论着越来越近的“年味”来了,大家都在吐槽里唏嘘着现在过年的兴味索然与枯燥乏味……正聊着等到服务员开始上菜,我手机里重要信息的提示音响起,一看,原来是沿海某刊物的一位编辑老师向我约一篇关于过年的散文。我的思绪,居然在一场即将轻启的小年夜聚会上,在一场即将晃荡着江南的杯盏与酒水的夜宴上,摇曳着一种江南文人孤怀的灵性,如分流的一叶扁舟,向着小时候故乡那过年的时空远方飘然而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年代,故乡的年味里总弥漫着一种南方乡村独有的温暖情怀与美学风貌。这种温暖情怀与美学风貌,在中华民族传统佳节文化的渲染下,似乎又别具一格地融铸着故乡那铺排浓郁的风土人情、天然温厚的宗族仪礼、拙朴多姿的交往气质,庄重神圣的过年氛围……与那些可口的菜肴,喜庆的服装,吉祥的祝福,热闹的爆竹,欢舞的龙灯一起,仿佛定格为那个年代只可再追忆的经典了。

  二

  记忆里,腊月里的日子就好比是寒冷却缓缓流淌的静水一般,是在心里数着数、倒计着时踽踽前行的。

   我们从腊月十八十九就开始盼过年了。所有小伙伴们脸上心里都掩饰不住那种等待的小焦燥以及一种喜形于色的幸福感与欣喜感!“小孩子盼过年”,这是故乡关于过年最重要的乡谚之一。大人们终于商量好筹备着开始做年货了。兰花根、烫皮、碱水糍粑,还有一种红薯丝拌面粉后再放入油炸的叫“粑海”,这几样是故乡过年必备的年货,单这几样家家户户就得从腊月二十弄到二十五六才结束,一连好些天整个村庄都漂着炸年货的茶油香。

    腊月二十过后,打爆米花的来了,一师一徒二人,脸上乌漆嘛黑的,想必是刚从别村打完赶来。一套机具摆放好,在村庄的公共堂屋的空地上,架上篝火,均匀的摇着爆米花机,隔几分鈡放一炮,香噴喷的爆米花就飞出来了。等炮声消停,浓烟从一个扎着麻布袋子的又大又长的竹篓里滚滚而出。我们这些早侯在周围等的一群小顽童待炮声一过,便一哄而上,抢了爆米花拼命往口袋装……师徒俩就这样挨村挨村放过去,打爆米花的人越来越多,炮声越来越密,告诉你年味越来越浓了。

    爆米花好了,熬红薯糖,制作爆米花糖,就把年味推向接近高潮了!制作爆米花糖在故乡又叫“踩糖”。每年的踩糖是村里最热闹的仪式了。红薯糖是在腊月初甚至更早的秋天就通过从煮熟的红薯渣的淀粉和稻牙里共同提炼的一种浓浓的红絧色液体,用一个宽口的瓷器瓦缸盛起备用的。一般来讲,一个村子年底都只有一次这样的活动。“糖”在故乡方言里与“团”谐音,熬红糖就代表一个村子关系的团结,现在想来,似乎也显示一个村子的“丛林法则”,通常哪户人家在村里最有威望,比如家里有钱,人丁兴旺,那么这户人家的家长就是这次仪式的“男一号”——掌勺了。

  仪式开始了,掌勺人领着一家一户的男丁到堂屋神龛处烧香拜祖,一干人在堂屋里排好队,虔诚的三鞠躬,鞭炮声响起,一口硕大的大铁锅早已在某家偏房灶台上支起,下面也早已燃起兴旺的烈火,掌勺又在灶边烧点纸钱给灶王爷,然后几个年轻的男人抬起盛糖的瓦缸稳稳倒入大铁锅里,掌勺和另一个类似副主持的人各手持一柄类似划船木桨一样的长长木勺在大锅里慢慢搅动,搅动……也不知要搅到什么程度他俩才会结束。

  我们小孩子们看到这里早累了,玩别的去了。直到第二天起来大人们拿出切得方方整整的爆米花糖给我们吃,才知道这是一干人昨晚熬到深夜的成果。长大后才开始从长辈那里了解后面的过程:待锅里糖的温度适中,掌勺的看到水分差不多了,只见他双手握住长木勺,沿着锅壁一个漂亮的弧线滑过去,然后十分娴熟的从锅底挑起一条长长的糖线,弓腰、定神,细看那线从锅底抽起,呈透明的黄铜色。他非常满意了,出于客套,他招呼几个立在灶台不远的几个人过来看一下,大家都笑着表一致赞同,于是吆喝着抱起一袋袋爆米花有顺序的倒入大锅,掌勺的指挥两个年轻手劲大的赶紧站在灶台两边开始搅合。只见那些糖汁混合着爆米花在锅里不断的来回流淌、胶着,屋子里早已弥漫着爆米花糖的浓香了,大家有说有笑,手脚不那么吃紧了,就基本上就大功告成。后面的程序就是把搅拌均匀的爆米花糖捞出,倒入一个四方形木制的糖框里,上下各垫一块做豆腐用的那种棉布,掌勺又招呼几个壮汉定住糖框,另外一人站在糖框内扎扎实实的把爆米花糖踩结实了……大人们忙到深夜。

  第二天,我们就可以吃到香甜可口的爆米花糖了。毫不夸张的说,现在城市电影院门口卖的那些爆米花糖远远没儿时故乡那个味道了。  

    二十七二十八,宰鸡杀鸭;二十九,糊对首(即贴春联)!我在幼时就能背诵王安石那首《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贴春联是春节前最后一道重要的仪式了。大张的红纸,被裁成对联的尺寸。由家里毛笔字写得好的执笔,旁边站两人托着对联的起端,写一个字,就往后移一步,这样才能使浓墨笔画处的墨汁因为纸张的不平衡而流出字外。有人牵着起端保持平衡,执笔人也能恣肆纵笔,洒脱挥毫!春联写好之后,放在一个闲置的房间晾干墨汁后才可以拿去贴。贴春联一般也是执笔人为主,旁边的副手端着一个米汁或浆糊瓶。执笔人用一把大毛刷涂上米汁或浆糊,依据内容,分清上下联把对联贴上,让副手站远了看是否端正,直到满意方算贴好。当家家户户都把红艳艳的春联贴好之后,整个村庄就会有一种焕然一新、喜庆吉祥的新面貌了。

  三

  团圆的年饭是除夕最隆重的仪式。厨房里,一家人把一年里最好的菜肴与最精致拿手的厨艺尽皆展现,在浓浓的年味里把一桌子年饭料理得喜庆、吉祥、丰盛、温暖。一阵热闹的祭祖和祭灶的鞭炮声过后,一家人在举杯庆团圆的祝福声里,在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里,在迎春纳福的良好愿望里,一顿年饭仿佛满溢着一种温婉绵长的叙事风格,在那些摇曳的酒水与充满爱心的劝菜声里,在故乡那些朴实又相互慰勉的笑容与神态里,故乡人的人情味与年味,仿佛也向着新春的方向,被推向一个神圣的高度。

  如果说年饭是过年最隆重的仪式,除夕夜守岁则是在浸润在起伏不断的爆竹声与被春节联欢晚会节目再次煽情的氛围里度过的。故乡过年守岁时,家家户户都会熬制一种姜糖水,内含红糖、生姜、胡椒等佐料,喜庆又驱寒,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喝过的最香最醇的饮品了。一家人围着电视机,边看节目边喝茶嗑瓜子。其间,长辈们也会选择在此时分发压岁的红包,并为每一位晚辈送上新年的勉励与期待。

  正月里则是挨个给长辈拜年,送上祝福。拜年也是有讲究的。大年初一给爷爷奶奶拜年,初二以后是给外公外婆拜年,然后才是伯叔姑舅这些辈分。当然,拜年的日子也有些讲究。长辈们在“出行纳财”之前,都会在年前就会翻看一本“老黄历”,算好日子,哪天出行有利,东南西北利哪个方位,是为讨个吉利。串门拜年的氛围贯穿整整半个月,酒足饭余,小孩子收好长辈们递过来的红包,放烟花玩耍去了;大人们则三五成群的坐在牌桌上,麻将、扑克、字牌……这样的活动一直会持续到元宵节。

  四

  火是人类的最初图腾,龙则是中国人心里的图腾。舞龙灯是中国乡村元宵节最重要的特色了,也是故乡每年都会上演的热闹的春节场景。龙头、龙身、龙尾都由专业的“熟把手”掌控着,这些把手需要经过培训,一代代传承着。元宵那天早饭过后,领头人开始召集所有的把手,那条巨龙也已经摆放好,栩栩如生的龙眼,嘴含龙珠;舞龙人统一的服饰、头巾,也体现出特有的文化底蕴与审美情调;专门司职鞭炮与收红包的人也都到位,一切准备妥当。围观的人群也越聚越多,老人、孩子、妇女以及没有参与舞龙灯的年青人都来了。终于,领头人上香祭祀礼毕,炯炯有神的眼神环顾四周,发表关乎“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简短的新年祝词后,一声令下,锣鼓钹罄喧嚣声骤起。只见那些把手们跑向各自岗位,在齐声吆喝里,那巨龙已然扭动着腰身一跃而起了。鞭炮声响起,巨龙在把手们错落有致的步伐里,不停的变换着身影与样貌:有灵巧野趣,有磅礴力量,有神韵气势……开始走家串户了,浩荡的人群也跟在这条富于吉庆鲜活的巨龙后面,在欢声笑语里向前缓缓移动,移动……龙头舞进哪家,户主都会喜笑颜开着出来迎接,并献上红包与茶水或香烟,与领头人握手互相祝福着。就这样,龙灯与人群挨家挨户的舞过去,整座村子一整天都在烟花与欢闹里,把故乡所有的关于春节的顾盼生姿,所有的热闹非凡,所有盈盈欲泼的气象、所有从祖先那里承继的风土人情,都淋漓尽致的表达与展示出来了……

  “炫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元宵节终于盛景里落下了帷幕,年味消退,春节就也结束了。故乡人新春的又一年奋斗,在东风徐来、分花拂柳的南方大地上才真的开始了。

  2022.1.27日于Z城

  

作者简介月剑,湖南人,80后先锋派诗人、作家,喜运用魔幻主义与现实相融合的笔法进行创作,曾获得第二届杨万里诗歌奖与中国青年诗人奖等奖项。作品发表于《青年作家》《延河》《辽河》《参花》《鸭绿江》等刊物,并有作品入选《中国诗歌年选》《中国青年诗歌年鉴》《汉诗三百首》《中国诗人生日大典》等权威选本。在当下诗坛流派纷呈的状况下,月剑坚持诗歌的“隐喻”指向,坚持创作“大诗”,从万事万物中提取元素,去构筑自己的理想世界。月剑的诗歌,介入到社会大变革与大进步的历史征程中,去书写社会生活中众生所遇到无奈与焦虑,呼应社会大众对真善美重塑的强烈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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