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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林殿正|茶肴

 gudian386 2022-02-08

茶肴

文/林殿正

第一次听说茶肴这个词,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事情。

那年深秋的一天,我正在老家休班。由于我所供职的单位是交通运输和汽车修理行业,而当时我们村(那时称大队)的机械化正处于起步阶段,虽然各个生产队都有了小型拖拉机,大队也购进了两、三台大马力拖拉机搞运输,但汽车仍是凤毛麟角,只有一台部队退役的老解放汽车,还三天两头扒窝出毛病。于是,修理车辆和买配件,就成了机械队的家常便饭。而当时又是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时代,配件非常缺乏,修车的技术也是良莠不齐。因此,要买到计划内正宗的好配件,找个好把式修车,对于农村生产大队来说,无疑是一大难题。于是,机械队的队长就想到了我,每每遇到难处,就亲自或派人到县城找到我,让我帮忙。那时我刚参加工作没几年,能有机会为家乡父老出点力、办点事,心里颇感荣幸和自豪,自然是有求必应,不遗余力。每次都是千方百计搞到配件,并请技艺高超的师傅给予修车,总是让他们焦急而来,满意而归。一来二去,就和机械队的伙计们相识相知、大熟特熟起来。

机械队是干什么吃的?在当时的农村,他们是介于大队干部和一般社员之间的一个特殊群体。他们虽然也叫农民,但绝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族,他们是农村的能工巧匠和“精英”,是大队领导须臾离不开的工程师、机动队、智囊团。与这帮人交上朋友,就等于架通了与大队领导沟通的桥梁。

果不其然,经他们回村添油加醋这么一说,我立马“神通广大”起来,大队领导也随之对我高看了一眼。按理说就这么芝麻虱子大小一点用处,实在是微不足道,不足挂齿,可人家却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当他们了解到,由于我的父母年迈体弱,家里的烧草非常缺乏时,总算找到了一个回报的机会。于是,每当我在秋末冬初回家休班,大队领导都会一声令下,在全村社员任何人不准到封山育林的林场拾草的情况下,专门给我在老林子里特批出一块地方,让我去拾草。那是怎样的草场呀!由于山封得严,近一年未曾有人踏足过,而从霜降到初冬,树叶落了一层又一层,踩上去就像走在厚厚的地毯上,一筢下去抓不透,一会儿工夫就能搂一大堆。通常只需忙活一、两天,就能拾一大垛,够父母一冬一春烧的。 这么多的草怎么往家搬呀?刚开始我也犯了难。想不到又是机械队的伙计们为我解了难,队长一声吩咐,大拖拉机派上了用场,充当了我的运草工具。谁能想得如此周到,谁又能让我的父母过一个暖冬,解除我的后顾之忧?是家乡的山水家乡的人啊!我除了对大队领导和父老乡亲深表感激之情外,只剩下一颗为家乡服务义不容辞、尽心尽力的赤子之心了。

那天傍晚,像往年一样,我把拾好的草归拢在了一起。看着像小山似的一大堆草,心里美滋滋的。我一边休息,一边和看山的大叔闲聊,等大队的拖拉机来给我拉回家。一会儿,只听一阵“嘣嘣嘣”的机器声由远而近,机械队的副队长、我的一个远房大哥开着拖拉机来到了跟前。在几个弟兄和看山队的人帮助下,好一阵忙活,满满一拖拉机草就装好了。临开车,大哥说:“殿正,晚上没事,到北泊扬水站工地玩吧,我在那里值班。”“好唻!”我边答应边爬上了拖拉机,坐在垛得老高一垛草的车厢边上,欢快地往家里跑去。

晚上,一勾新月挂在南天,把淡淡的清辉洒满大地。我吃完饭,迎着初冬寒意颇浓的晚风,大步流星地向扬水站工地走去。一出村口,立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但见朦胧月光下,一排排汽灯照得夜空如同白昼,大喇叭里样板戏那铿锵激昂的唱腔和干活的号子声响成一片,使人顿觉精神一振,寒意全消。那时候,全国农村都在学大寨,而冬季,正是“农业学大寨”、兴修水利和整大寨田的最佳时机。我一边和忙着干活的乡亲们打着招呼,一边向机房走去。所谓的机房,实际就是一个简易工棚,一边是一台“嘣嘣”运转的座式柴油机,拉着一台大口径抽水机往外排水,以便让清底、浆砌的人方便作业。另一边放了一张油头摸拉的床铺、几个凳子和工具等。大哥看到我,放下手里的工具,招呼道:“快进来坐,咱烧水喝茶。”我赶忙制止说:“我晚饭吃的地瓜,'肚里没有本,哪能喝进水’,别忙活了。”他诡秘地一笑说:“没事,咱有茶肴,保你喝个肚儿圆。”“什么,茶肴?”我一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前光知道有酒肴,这茶肴是什么东西,却从未领教过,好奇心促使我坐了下来。

这时,只见他麻利地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煤油炉,点上火,搁上一壶水,边和我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说着话,边刷着一个自己用薄铁板敲打出来的铁锅。一会儿,水烧开了,又把刷净的铁锅搁了上去。等到锅里的水烧干了,他又拿出个油头糊拉的油瓶倒上一些花生油,接着,又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布袋,只听“哗啦”一声,倒进去小半锅花生米,紧接着就翻炒起来。不大一会儿,小棚里就充满了诱人的油炸花生米的香味。待熟透后,倒在一个大碗里,再撒上一小勺盐,搅拌了几下说:“先放这凉凉,再泡上茶。”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说:“这不是酒肴吗?怎么——”“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叫它茶肴更恰当。”大哥边忙活边说。等茶泡好了,花生米也凉了,大哥说:“来来来,看看你能不能喝进水去。”说着,随手用小铝羹匙挖了满满一勺花生米递给我,我赶忙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放到嘴里,大嚼了起来。瞬间,一股咸淡适宜、香脆可口的味道透彻肺腑,教我领略到那个年代少有的高级美味。

「青未了」林殿正|茶肴「青未了」林殿正|茶肴

众所周知,那时候正是“地瓜饼子,不吃停之”的困难年代,一个人全年的油料,仅有10斤左右花生米,满打满算能打出4斤左右花生油,除非你打算两三个月不见油星,否则,谁又舍得这样吃花生?我也顾不得大哥笑话,吃了这勺,又去挖那勺,不大一会儿,只感到满口又香又咸,不喝水那成?至此,我才真正体会到“茶肴”一词用在这里是何等贴切,人民大众作为饮食文化的创造者又是多么伟大。我旁若无人地捧起水碗,大口喝了起来。大哥看着我这狼狈相,笑着说:“怎么样,茶肴不错吧,这茶也喝出点味道了吧!”我说:“太有味道了,简直是牛郎配织女,天生好搭档呀!”大哥舒心地笑了。我们俩吃着、喝着、聊着,不知不觉有了饱意。我瞅着角落里放的炊具和白菜,说:“大哥,你这里简直成了小伙房了,哪里弄的这些好东西?”大哥爽快地说:“老弟呀,正像你能到封山的老林中拾第一遍草一样,大哥这也是挣下来的'功劳’呀。你想啊,哪个生产队没有机器,什么样的机器能不出毛病?用得着咱的地方多着呢!所以向他们要点东,拿点西,只不过是张张口的事,没什么稀奇的。天天熬夜,不垫巴垫巴哪行?我这里还有粉条、大白菜呢!等会儿,我给你做大白菜炖粉条吃。”

那晚的大白菜炖粉条是何等滋味早已忘却,唯独这茶肴的芳香却至今仍萦绕在心头,不管生活如何改善,日子怎样变迁,总是挥之不去,常怀常新。于是,每每闲暇,邀三五好友,如法炮制,或细嚼慢品,或海阔天空,满座绝无酒肉腐朽之味,却充满佳茗清香之气。清淡高雅,赏心悦目,愈发使人神清气爽,回味无穷了。你说,这茶肴怎能让人释怀?

来自胶东散文年选·新媒体散文年度征文

「青未了」林殿正|茶肴

林殿正,男,山东省栖霞市人(现长住北京)。长期从事企业文秘工作,退休后开始尝试文学创作,先后有数十篇(首)小文散见于多家纸刊或平台。系栖霞市作家协会会员和散文学会会员,乃一介痴心不改的文学梦的追梦人。散文《打平伙》荣获“爱家乡·胶东散文故乡纪事非虚构写作大赛”(2021)征文优秀奖。

编辑:马学民

壹点号青未了菏泽创作基地

「青未了」林殿正|茶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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