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从前租住在周先生家里,我就是在那间租住的东房间出生的。 周先生家在宜陵镇马家巷内,紧贴大门边,还有一条周家小巷。周姓祖上是个大户人家,从前面大街一直延绵向北有好多进房子。东边一条小巷把所有房子串连起来,由小巷子再通往马家巷。周家小巷是一条一人巷。孩子在里面玩耍,用双手撑住两边的墙壁,再往墙上一蹬,交叉运动向上攀爬,能轻易爬到一人多高,再从上面手一松,落到地面。 周先生家境贫寒,一家五口,全靠教书维持全家生计,常常因为缺钱而变卖家中财物,但凡值钱一点的家具用具,今天卖一件明天卖一件,即使这样,也不能保证每顿喝饱能当镜子照脸、吃完不用刷碗的稀粥。有一次过节,要敬菩萨。家里煮了一点饭,用最小的茶碗剩了一碗,放在老爷柜上菩萨像前,敬献菩萨。第二天早上起床一看,饭碗空空如也,师娘嘴里直嘟囔:“这菩萨还真灵,把饭都吃光了。”其实根本不是菩萨吃的,是家里人偷吃的。 周先生家中时常出现等米下锅的窘状。每到这时,都是由师娘出面,向邻居借一点米,先生是绝对不会拉下脸去乞求别人的。每到饭后,他总要双手背在身后,在家里踱着方步,来个饭后百步走。 周先生家里没有教书的场地,私塾就设在相邻的南面一进房屋。那户周姓人家无人居住,两边房间锁着,中间的堂屋无偿借给周先生当学堂,权当伸出援手。先生的桌子靠门边摆放,上有文房四宝及戒尺一根。边上有三张学桌,供十来个学生围坐,学生年龄在5到7岁不等。私塾相当于是个学前识字班,没有课本,没有黑板,先生用毛笔在方块纸上写就,教一个生字,发给一个纸块,由学生自己坐在那里念。 周先生对学生要求极为严格,每天检查学习情况,把每个学生依次叫到面前,要求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念得不对,就要把手伸出来,毫不手软地拿起戒尺敲打手心,打得嫩小的手上现出两条红杠。未被叫到的孩子看到此情此景,早已胆颤心惊,本来会念的字,一紧张,也吓回去了,免不了又是挨打。 尽管我和先生住对房门,也无半点照顾,照打不误,而我是个打死也不哭的犟孩子。放学回到家,家长不问今天念的什么生字,而是先问被先生打了没有。有舍不得孩子经常被打的家长,中途就让孩子退学了。更有护头的家长,当面责骂先生不该打这么狠。面对家长的责备,先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出几许无奈与尴尬,不做无谓的辩解。但多数家长还是信奉严师出高徒、棒打出孝子的古训,并不责怪先生的严苛。 其实周先生是个暴脾气的人,对自己的子女也是一样。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很有出息,早年就考入武汉的大学,后来从事俄语教学,是先生家的骄傲。每每谈及,先生就会露出宽慰的笑容。而老二老三常因琐事被先生吊在房门口,咬牙切齿地用藤器抽打,别人拦也拦不住,以至没有人敢拦。 “周先生会打人”,这个名声早就在外,但先生从来不会口吐脏言,即使偶尔与外人争吵时,只会面红耳赤提高嗓门论是非,甚至会用挖苦讥笑的辞藻让对方难堪,绝不会用肮脏的语言辱骂对方。 近乎苛刻的教育方法,在教会孩子识字的同时,也教会孩子懂得了敬畏与尊师。有不少经周先生调教过的孩子,在以后的生活中尊敬师长,学习成绩出类拔萃,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后来镇上在西街靠老公路边,办了一个公办幼儿班,由一位女老师执教。那女老师和蔼可亲,教室里还有一块木制小黑板,门口有一块空地好玩,还能趴在地上用狗尾巴草钓土狗子。我就离开周先生的私塾,到幼儿班去读书了。随着上私塾的孩子日渐减少,周先生也结束了自己的教育生涯。至此,私塾这一传承千年的古老教学形式,在宜陵镇上销声匿迹,成为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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