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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治疗讲稿丨群星璀璨的时代

 昵称44943940 2022-02-14
上节课讲了MRI在短程治疗上的尝试。MRI可以说是系统治疗思想的发源地,起源于上个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以后,这些全新的思想像火种一样,从加州的帕洛阿托传播到美国和世界各地,引领了一代心理治疗的范式变革。这里介绍几位代表性的人物,他们风格不同,理念各有侧重,形成了各自的流派,但同样深受系统思想的影响。
海利
我就不按时间顺序来讲了。首先想介绍策略式心理干预,它对我本人的影响是最大的。所谓策略,就是通过治疗师的巧妙设计,形成一个对来访者的明确指令,告诉他和他家人回去以后怎么做。
广义地来说,前面介绍的MRI短程治疗,和下节课介绍的米兰小组都可以看成策略式干预。这其中最著名的代表人物是杰·海利(Jay Haley)。
杰·海利声誉的顶峰是在20世纪80年代,他代表了那个时期的一种风潮,一种对新的治疗范式的期待。就是你不用给我长期深入的分析,我不需要知道背后的原理,你只要给我一个办法就好。来访者拿到一些具体任务,不确定跟问题有什么关系,但他做着做着,问题就好了。很有戏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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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海利早期在MRI做过研究员,后来又跟催眠治疗大师米尔顿·艾瑞克森(Milton Erickson)有过多年合作。他最著名的一本书就在介绍艾瑞克森的工作,叫做《不寻常的治疗》。这本书有中文版,现在已经绝版了,你们有兴趣的可以去网上找一下二手书。我们之前提到过艾瑞克森,他是催眠治疗领域的一位传奇人物,直到今天都是很多人膜拜的大神,有人甚至怀疑他是巫师唐望。因为他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案例,像奇迹一样,一两次的催眠就会产生非常巨大的效果。除了对催眠技术出神入化的使用之外,艾瑞克森的工作也有很多系统治疗思想的体现,杰·海利在跟艾瑞克森合作的过程中,也把这部分整合到他的策略式心理干预里面。
我们举一个典型的策略式干预的例子:
一位女士患有暴食症,海利的干预方案是把症状放在家庭关系的框架里。建议妻子再有暴食冲动时,请丈夫陪自己去超市,两个人一起商量她晚上要吃进哪些食物再吐出来,专挑那些便宜又大碗的。然后妻子在丈夫的陪同下,把这些食物放到嘴里,嚼碎,吐进马桶。后来觉得太麻烦,不如用搅拌机直接把食物搅成糊,这样更省力气。那既然搅碎了,何必再放嘴里呢,干脆搅碎就倒进马桶里。
你看结果:把食物搅碎后倒掉,不用去胃里走一遍,暴食症状就好了,对不对?这个变化是怎么发生的呢?很奇妙,并没有硬要来访者改变什么,就是把平时暴食的步骤稍微加一点变化,照着做就好了。但我们有了系统治疗的基本知识,就可以看到后面的控制论原理:这个夫妻系统的规则改变了,原来私密的罪恶的暴食行为被改释成为夫妻一次有意识的合作,同样的行为有了不同的含义。夫妻系统围绕原有行为形成的稳态也就打破了。
这种案例还有很多。比如海利让失眠的来访者只要半夜醒过来,就必须起床给厨房的地板打蜡,结果来访者再也不失眠了(笑)。一个摄影师,拍照的时候总是强迫性地害怕自己拍不好,出错,很痛苦。海利就请他拍三张照片,每张照片必须故意犯一个错。他说「如果你要故意犯错,就不用担心不小心犯错了」,是不是很有道理?(笑)
这些干预比前面MRI的短程治疗更聚焦,指导性更强。作为故事本身也更具有传播性,跟我们小时候看的阿凡提什么的差不多(笑)。但正因为故事性太强了,很多学习者就会被这些神奇的招数吸引,忽略了背后的系统观,这就是买椟还珠,只能照猫画虎地抄一些招数,发现没什么用。有的学习者还走上了「操纵」的歪路,把它理解为「来访者不想做的事,想个妙招就能让他做」。根本不可能。从伦理上是大忌,技术上也不成立。一切成功的干预必须要建立在来访者个人意愿的基础上。
萨提亚
接下来我们讲萨提亚。这个名字你们应该是如雷贯耳了,维吉尼亚·萨提亚(Virginia Satir),可以说是20世纪最具魅力的治疗师之一,影响力甚至已经远远超出了家庭治疗的领域。她最开始是在芝加哥做精神分析师,50年代开始转向家庭治疗,属于最早尝试家庭治疗的拓荒者。1959年加入MRI——是,很多人不知道她是MRI的早期核心成员,并且是第一任培训主管。比起她的理论贡献,她更出名的是临床实践经验。她在世界各地培训教学,现场示范临床技巧,见识过的人都是大受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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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提亚同样研究家庭的沟通模式,但是跟MRI的其他男性同事的关注点稍有不同,她加入了更多情感和体验的元素。 比如她看到家庭成员在互动中受困于某个角色,就会把这些角色用艺术化的方式表达出来:控制型、讨好型、超理智型、打岔型,他们各自有什么样的特点,在关系中有哪些体验。她借鉴了格式塔治疗、罗杰斯会心团体,还有心理剧的一些技术,发展出了家庭雕塑(family sculpting)、家庭绘画(family drawing)、角色扮演(role playing)等一系列方法,让来访者直接感受,而不只是抽象地描述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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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讲一个萨提亚的代表性案例:
这是一个重组家庭。丈夫是一名处于恢复期的酒精成瘾者,在之前的婚姻中有两个小孩,一个四岁,一个两岁,都是男孩。两个男孩受到过生母的多次虐待。后来生母接受了精神治疗,父亲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后,跟现在的妻子在一起。现在新的妻子怀孕了,夫妻担心两个男孩将来会欺负这个宝宝。他们已经开始有一些暴力的征兆了,比如跟其他孩子打架。为了管教他们,父母的态度比较粗暴,这种对待又让两个孩子的暴力行为更加激烈。
我们很容易看到这个系统是处在一个怎样的稳态中。这是一个对称升级的关系,我们都可以把这个循环画出来。但这只是一个抽象的思考,具体要怎么打破这个稳态呢?我们来看看萨提亚怎么工作的。她把关注点放在教这对夫妻用温和并且坚定的方式和孩子沟通。父亲和大儿子隔着很远的距离讲话,萨提亚要他们靠近一些,让孩子在父亲的面前坐下来,让父亲牵起孩子的手,再说话。
你们看多么细腻,多么温柔,这是一段沐浴着人性光辉的干预(笑)。我从《家庭治疗》的教材里摘抄了萨提亚当时的话,给大家念一段:

我希望你们(指这对夫妻)放弃用「不要……」这样的句式来传达信息。停下说「不要」,你们抱起孩子会更有力……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向你演示一下:现在你握住我的手,就像要抓住我一样(丈夫抓住萨提亚的小臂)。好的,当你这么抓住我的时候,我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并且我想反击。(丈夫点头)

现在,请你像要保护我一样,握住我的手臂(丈夫轻轻握住萨提亚的小臂)。很好,我感觉到了你的力量,但我很安全,并不想把手臂抽回来。(丈夫说:对) 要你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这样抚摸两个孩子。事情开始之后,你走过去,什么也不说。你走到他们身边,握住他们的手臂(示范以一种保护性的姿势握住孩子的手)。你不会像这样(示范)抓他们,而是以一种强有力的方式握住。

…………

萨提亚转向妻子,伸出自己的小臂)现在我要对你做同样的事。来, 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就像这样(妻子抓住萨提亚的小臂,孩子也这么做了)。 没错,就像你真的因为某种原因抓住我一样。好,现在把胳膊给我,就像你想给我支持,也想给我一个界限一样。这有一点点紧,有一点点紧了(调整)。

所以下次当你看到事情发生时,你要做的就是和他们进行肢体接触(萨提亚握住孩子的手臂来展示),慢慢变得温和起来(萨提亚拉起孩子的手,把他从继母的腿上拉下来)。

现在,亚伦(孩子),我想让你过来,看着我和你妈妈的演示。

让我们假设,某个时刻我什么都没想,突然就这样对待你(突然用双手抓住妻子的手臂)。你看到你想做什么了吗?(妻子点头)好吧。现在我要以另一种方式来做。我给你同样的信息(萨提亚用双手牢牢抓住妻子的手臂,直视她的眼睛,再站起来),但我通过这样的方式。我看着你,我在给你一个直接的信息。好的。你的身体在这种时刻不会对我做出消极的反应。你的身体会感觉得到了支持。接着,我会这样做(萨提亚一只手搂住妻子的背,另一只手放在她的手臂下面),就像这样(萨提亚用双臂搂住妻子并把她拉近),现在我抱住你,我会像这样抱着你待一会儿。 

可以看到,萨提亚的干预很有力,又很温暖。她是通过肢体的接触,极其精细的动作差异,去制造不同的体验,在系统中引入不同的信息,从而扰动系统。这是一种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的干预。
一直有一种对萨提亚治疗风格的误解,认为她所提供的就是原生家庭所缺乏的温暖体验,支持和鼓励来访者释放负面情绪,彼此来一些拥抱和抚慰。这些只是表象。现在有很多萨提亚主题的培训,营造一种抱团取暖的感觉,大家一起流眼泪,分享自己的恐惧啊,创伤啊,我觉得有可能偏离了萨提亚的本意。萨提亚一直在强调远离抱怨,在现有的关系里寻找解决方案。她跟所有系统论者一样,不去评判经验,而是在原有的体验中创造不一样的可能性。很多伤害性的经验也可能是出于积极的意图,只是在系统互动中固化成了痛苦的体验。换一种方式去表达和感知,就会带来不同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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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一点上,萨提亚做的事跟其他人比如杰·海利是一样的。只不过她不是用策略,而是用自己,她把自己的身体放进系统,站在一个非常靠前的位置手把手地干预。上面这个案例,萨提亚有过这么一段评论:两个孩子的恐惧是如此强烈,我希望看到他们有能力对抚摸做出回应。我以身示范,让他们把手放在我的脸上——我是这个家庭的一面镜子,也是这几个家庭成员的镜子。我允许并鼓励孩子们与父母一起这样做。抚摸是从当下那种氛围中产生的,也「说」出了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
这是把自身作为工具的一种强烈扰动。 
惠特克
萨提亚的流派叫做体验式家庭治疗。体验式家庭治疗有两大巨头,一位是萨提亚,还有一位叫做卡尔·惠特克(Carl Whitaker)。你们可能读过他的一本书叫《热锅上的家庭》,记录了他和一个家庭的完整工作过程。可以作为家庭治疗入门书

把惠特克跟萨提亚归到同一个流派,乍一看非常不可思议。因为萨提亚的工作以温暖和支持性著称,而惠特克的治疗风格,如果要用一个词概括的话,可以叫「挑衅」(笑)。你们可能还记得他在《热锅上的家庭》里,跟那个家里的儿子打架(对,不是修辞,是拳拳到肉的那种打架)。咨询的时候经常打断对方,说我走神了,我刚才的思绪飘到了一艘船上(???)。他甚至还睡着过,醒来之后就把话题带到刚才做的梦上(????)。他的话题经常天马行空,比如聊着聊着他突然问某个家庭成员:「有没有想过怎么死?」还有其他各种挑衅的方式。很神奇的是,这种风格恰恰会让一些局面打开,带出很多意想不到的讨论,让那些被防御,被压抑的经验可以畅所欲言。对吧,你治疗师都这么疯了,来访者疯一点又算什么(笑)。
用金庸小说打比方,惠特克就是老顽童。他跟萨提亚是天壤之别。但共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把自己作为改变的催化剂,激发出不寻常的体验。
惠特克最早是一位精神病学家,他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在某大学的精神病学系做系主任。但因为理念的原因,他带着全体教职员工从学校辞职了(笑)。对,很酷,然后成立了自己的诊所,一个注定离经叛道的团队。他们发表了很多具有挑战性的论文,奠定了体验式治疗的理论根基。
但惠特克完全不是一个讲理论的人。他说家庭治疗这个东西是没法教也没法学的,理论只会把思维给限制住。他喜欢随心所欲的、直觉性的方法,包括他教学生也不从来上课,而是让学生跟他一起到治疗室里,跟他一起工作,一边干一边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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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特克不使用明显的策略,也没有可预见的技术。他的工作纯粹是自发性的,经常很荒诞,很无厘头,乱七八糟。但又始终围绕一根明确的主线,就是灵活性。一切的干预都是在推动一个家庭从不同的角度理解同一件事情。他认为心理困扰的本质就是人不够灵活,不够幽默,被死气沉沉的规范给冻住了,所以治疗的本质就是「玩」起来。烧一把火,把大家从僵化的框架里赶出来,就好了。
他自己从来不按套路出牌。他不告诉家庭成员该怎么做,而是把水搅浑,让他们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这种巨大的不确定会带来颠覆性的冲击。我忘了有没有在课上讲过这个案例,就是一对夫妻吵得很厉害的时候,他举手说:我投降,我把钱退给你们——讲过的,是吧?所以那对夫妻受到了巨大的扰动:你一个专家都没办法,那吵架这事是不是真的就没办法了?如果没办法又该怎么办?他们就被迫换到一个新的视角,去看待他们的关系。
但我想告诉大家,惠特克是很难学的。谁都可以学萨提亚,就算学得不全,你温暖一点也没什么坏处。但是惠特克这种风格,你要是只学到了他的挑衅……(笑)。其实惠特克在骨子里也是很温暖的,就是你看那么疯狂,但很多家庭还是跟他保持稳定的关系,我觉得是因为他们接收到治疗师内心深处对他们的理解和尊敬。有一些理解不在于说我同意你的问题很大,我要改变你,而恰恰是说我不同意你对自己的定义,你没那么大的问题。
最后,我想再引用一段惠特克的话,我在给《热锅上的家庭》写的序言里引用过,这句话概括了惠特克的精髓: 精神疾病的本质是丧失了幽默和放松的能力,家庭需要重新学会让生活变得好玩 
体验式家庭治疗可以看做系统治疗的一种变体。它聚焦于家庭中的情感过程,系统治疗关注症状行为如何在互动中维持,而体验式治疗把这些互动视为家庭成员彼此投射和长期固化的结果。他们认为,让家庭成员有机会接触更深层的情感体验——他们内在的希望、恐惧或是哀伤,系统就更有可能改变。它可以说是人本主义和系统治疗融合的产物。这条脉络源远流长,直到今天流行的情绪聚焦疗法(EFT),里面也有体验式家庭治疗的影子。
鲍温
时间不够了,接下来我讲快一点。下面要介绍的人物叫默里· 鲍温(Murray Bowen),相比其他几个没那么出名,但我说几个他提出的概念,你们一定有印象:自我分化,边界,三角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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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温曾经在NIMH,也就是美国国家精神卫生研究所工作。这在美国是最高的精神卫生研究机构。他研究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孩子和他们的父母,特别是母子共生关系,这跟他自己的成长经历有关。鲍温生长在一个关系过于纠缠的原生家庭,跟今天很多年轻人一样,深受家庭关系的困扰。成年后他花了很多精力处理这件事。比如父母习惯性地在他面前说对方不好,鲍温就从这里创造了三角化的概念(笑)。以后,母亲再向他抱怨父亲时,他就跟父亲说:「你老婆给我讲了一个关于你的故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告诉我,但是不告诉你。」
这样一来,父母就必须直接面对他们的矛盾。鲍温发现这是一个打破三角化的方法,就是把别人对你说的关于另一个人的话,直接转告另一个人。虽然一开始会引起家庭内的情绪动荡,但是长远看,更有利于推进他们去处理二元关系的问题。
后来鲍温发现,类似现象在很多家庭中普遍存在:两个人在为无法解决的冲突挣扎时,就会有第三方自动卷入的倾向这就是三角化。鲍温认为是一种保持关系稳定的形式。例如妻子对丈夫有愤怒,又不能直接表达,孩子就会自告奋勇为妈妈提供安抚。当妻子习惯于通过跟孩子的结盟转移夫妻矛盾,这就是三角化。一个三角化还会扩散为更多的三角。鲍温认为它是一种具有破坏性的关系模式。他要帮助被卷入的个体退出来,避免太快地做出情绪化的响应。这就是自我与家庭的分化。 
这不容易。鲍温在跟他的患者和家属一起工作时,发现问题越严重的家庭越有一种趋势,要把他一起卷入到家庭的情感过程里,也就是把治疗师三角化。这种过度融合的情绪会让场面迅速「升温」,整个家庭时时刻刻处在最高的焦虑水平。所以鲍温提出,家庭治疗的核心任务在于分化,增强个体的自主性,避免过度的情绪融合。首先治疗师自己要能做到,然后家庭成员才有可能学习。
所以鲍温的治疗风格始终就是克制和冷静。无论场上「温度」有多高,治疗师都是涵容,而不要立刻反应。他保持着一种心平气和,不动如山的姿态,避免在家庭成员之间站边,同时用一种超然的姿态对沟通的过程(而非内容)做出评论。
这么讲下来有点平淡。作为治疗风格来讲,鲍温跟前面几位比起来好像不那么「好玩」。不过我觉得这可能正是他追求的。鲍温像是一个理科生,在努力用理性思维,把家庭治疗打造成一个严谨的理论体系,而不只是依靠个人的灵感和活力。
鲍温理论体系的影响力非常大。他提出了很多重要概念,为理解个体和家庭的关系提供了一套完整的框架,甚至可以说是家庭治疗的基石。你们以后要学习做家庭治疗,一定绕不开鲍温的理论。他还有一个重要贡献在于「中立」,在实践中立这一条治疗原则上,我认为没人比鲍温做得更好了。
米纽秦
最后我还想介绍一下萨尔瓦多·米纽秦(Salvador Minuchin),就是不知道时间够不够。如果可以的话应该拿一节课专门讲讲他。米纽秦是一个具有超凡魅力的大师级人物,无论他在理论方面的贡献,他的临床功力,还是个人层面的魅力都可以说是臻于圆满。他开创的结构派治疗模型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就一直是家庭治疗领域的显学。直到今天,结构派都是一个有巨大影响力的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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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结构派呢?简单地说,就是关注家庭系统中的互动结构和规则。家庭的问题往往是结构的问题,就要挑战这个结构。一个妈妈可能只想学习一种方法,来管教青春期的儿子。米纽秦看到的就是母子之间的关系过度紧密,这是一种纠缠的结构。母亲失去了在孩子那里的权威性。那就要改变这个结构,比如让丈夫参与进来,母亲往后退,从纠缠的关系里退出去,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其实,这就是系统治疗说第二序改变。妈妈之前在寻求一种新的,更有效的管教方式,这是在稳态之内寻求第一序的改变,不管怎么变这个系统始终是跟以前一样:妈妈跟孩子很紧密,爸爸远远地在一边。挑战结构,就是打破原来的稳态,建立新的稳态。不同流派在这一点上是殊途同归的。
怎么打破稳态呢?在这一点上,米纽秦提供了一种跟MRI,包括跟后面的米兰小组海德堡小组完全不同的审美趣味,他怎么做呢?就大刀阔斧地硬来(笑)。他会直接给出干预,告诉家庭成员:你站起来,你坐这边,你不要讲话,让他讲,或者你去支持一下你老婆,做不到?做不到也要做。就是会斩钉截铁,迎难而上。我以前说过他像金庸小说的洪七公,他的治疗有一种阳刚的美感。
我们来看一个例子:这是在一个医院门诊进行的治疗,一个离婚的母亲和四个孩子。跟前面萨提亚的案例类似,这个家庭也是有暴力的问题。母亲结过两次婚,两任丈夫都有躯体虐待的问题,第二任丈夫还进了监狱。孩子们在家总是打成一团。
米纽秦怎么工作呢?他首先跟家庭的每个成员建立联结,然后请他们描述冲突的过程。打得最厉害的两个孩子是老三和老四。老四是一个10岁的男孩,他会挑衅老三,然后老三就狠狠揍他。老三12岁,他的暴力行为又激惹了19岁的大姐和16岁的二哥,他们觉得不管的话弟弟就会把老四打死,所以他们必须制止,制止的过程又会让冲突升级。
这又是一个循环构成的稳态。前面刚学过,萨提亚遇到这种情况会直接介入,教家庭成员使用不同的身体语言,引发不一样的体验。但米纽秦的做法是,他一方面肯定了大姐和二哥想要保护这个家庭的心意,一方面请他们往后退,在老三老四打架时不干涉,而是去观察老四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是怎么成功激怒他哥哥的,哥哥一个人又会怎么应对这件事。母亲和老大老二说不可以,那样老三会杀了老四的。米纽秦就对老三说,你要想办法说服你的妈妈,让她相信你不是疯子,不是罪犯。
家看,这就是一个新的结构。在新的结构里,老三就会表现出更可靠的一面,用语言而非暴力的方式向家人展示他的力量,他是可以自我控制的。接着母亲同意了,给两天时间不干涉兄弟俩。姐姐说她要在旁边保护一下,母亲说不用,这是我的决定,你不用插手。你们看母亲也变强了,之前她一直是那种一筹莫展的,很无助的姿态,老大和老二才要被迫坐到父母的位置。现在妈妈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那么大家可以想象,这次谈话结束以后,家庭成员之间的互动会发生巨大的转变。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受到治疗师对这个过程的推动力。他的干预是很强烈的,比如请孩子对妈妈说,我不是罪犯。因为爸爸在监狱,对家庭来说是一个敏感点,这时候说出这句话就会有特别震撼人心的力量。米纽秦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是这样,简洁干脆,回味无穷。可能跟他年轻时的经历有关。他是一个战士,年轻时投身革命,坐过牢,上过战场,是见过生死的人。那些临床经验是在贫民窟,在处理青少年犯罪的过程中积累起来的。

米纽秦一生都是一个战士。他的工作是实用主义取向的,没有那么多花招,就是简洁,有力,并且他还整理了一个框架,叫做四步评估模型,这样把治疗的过程拆解成不同的步骤,有章可循:

  1. 对问题和索引病人进行去中心化;

  2. 探索可能维持问题的家庭模式;

  3. 探索核心家庭成员的原生家庭,有哪些源自过去,却在今天仍对其有影响的经验;

  4. 对问题重新界定,探索新的可能性。

时间关系,这四个步骤我们就不展开介绍了,有兴趣可以看他的书。大家可以看到这个模型的框架性很强,也给人一种简便易学的感觉。所以有大量的家庭工作者追随他。六七十年代,米纽秦在费城担任费城儿童指导诊所的主任,后来又去纽约创办了自己的机构。这两个地方都成为了结构派家庭治疗的中心,影响着世界各地的家庭工作者。

对于结构派有一种理解,认为工作的目标是建立某一种特定的秩序和结构,比如父母要有权威,孩子要听话,这是对的,不这样做就是有问题的。我的理解是,米纽秦在这一点上持开放的态度,他没有预设哪种结构更好,而是去适配不同的文化、背景,和人群。古代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在现代人看来是过于死板的结构了,但放到特定的历史时期它促成了系统的稳定,在那个背景下它就是有用的,只是在今天不适用了。就像我们讲过的,系统有生命周期,再牢固的稳态都有可能过时,我们就要有灵活性,做好准备适应新的结构。在米纽秦晚年的著作里,就有很多对变化,对灵活性的强调。没有唯一的好,家庭要准备好接受新的可能。
好,时间到了,关于米纽秦就先谈到这里。
还有很多人和很多流派没有提到,比如德·沙泽尔夫妇的焦点解决治疗,还有贺琳·安德森的合作取向,还有叙事治疗,女性主义、多元文化主义,社会建构主义,等等。但时间太有限了,只能是走马观花地选取几个点,让大家想象那样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系统治疗就是在这几十年里,靠着这些独具风采和开拓精神的先驱者们,开枝散叶,逐步形成今天的影响力。每个流派都有很大的探索空间,但我们的课程要有一个侧重点。后面的时间主要探讨由米兰小组开创,在海德堡发扬光大的一种系统治疗模式。下节课再向大家详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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