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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台推荐】闫霞:我妈

 晋南道 2022-02-16
我 妈

                                               

又到一年清明时,我终于决定写写我妈了。

我妈小时候也算是个官二代,姥爷是山东荷泽地区水利局长,姥姥是妇联干部。在她十几岁时,姥爷进了监狱,姥姥带着她、二姨、三姨、舅舅回到河南老家。然而在河南也不得安生,姥姥沿黄河一路寻找能安家落户的地方,于是,全家人就到了黄河边上的宝井乡庙前村(现归荣河镇)。

初到庙前,很艰难。没有房子,租住在村民家;没有吃的,姥姥把家里的绸缎被子、蚊帐等都换了粮食,全家人却还是饿得“立着坐不下,坐下起不来”。于是,我妈早早就嫁了人。

我爸是个极好的人。姥姥家缺粮食,我爸让姥姥晚上给他留着门,等半夜巷里没人时,偷偷扛着半袋面给姥姥送去。年轻时的我妈很能干,她读过书,能写会算,又敢讲话,十九岁就当了妇女队长。

然而日子却并不尽如人意,我妈不能生养。家里给她抱养了一个男孩,是我爸的侄子,她一心想养个自己的血亲,于是就要她两个妹妹的娃。大姐是家里长女,不能给她,我哥是家里长男,也不能给她,娟的姐是三姨的长女,还是不能给她,后来,就有了我。我妈终于趁心如意的有了自己娘家的孩子。

那一段日子我妈是幸福、快乐的。儿女双全,男人能干,家境相对富足。我爸在治黄(大概是现在河务局的前身)上班,常去西安出差,他三十几岁才有了我,视若珍宝,每次外出回家,先要找寻我,抱起,高高举起。他给我带回好些零食和好看的衣服。那时候的小孩大多吃不饱,我却常吃大米花;那时候的小孩大多穿着家织土布衣服,我却有大红的背带裙。我小时候爱吃,我妈想干活时,就把小饭桌搬到院子里,沿桌子边撒上一圈大米花,我就扒着桌子转着圈的捡大米花吃,吃完了,再撒上一圈。我在舅舅家见过一张我小时候的相片,胳膊腿胖乎乎,一节一节的象莲菜……这样的日子只过了几年,我爸得病去世,我妈带着我又到了另一个家里。

这个家好穷,先是卖了牛,又卖了后院走廊,又卖了东厢房,我妈常回娘家跟我舅我妗的要钱,姥姥也把她攒在手帕里的零花钱一分不留的都给了我妈。这个家好破,黑乎乎的一面百年老南房,站在屋子里透过墙缝砖缝可以看见一线一线的亮光,每到下大雨,家里就象水帘洞,地上摆着盆盆,滴答滴答的接着水,幔境顶上也摆着盆盆,我妈提着小桶踩着梯子上去一桶一桶的舀盆盆里的水,我站在梯子下面接上小桶,一桶一桶的倒在院子里。这样的日子常常使我沮丧,甚至是绝望。然而我妈却很乐观,她爱美,时不时用手捋一捋她额头那一抹留海;她爱花,院子里种着芍药、东方红、喇叭花等花花;她爱玩,快四十了还能爬上院子里那棵大桑树上摘桑椹;她爱笑,那笑声中气十足,很是畅快。在她的影响下,我也变得乐观起来,我想,我终究会长大,我学习好,将来可以通过读书改变命运。

我妈却不想让我读那么多的书,她只有我一个女儿,怕将来“干事”了离家远,她更热心给我找婆家,东家的三三,西家的四四,她想让我早点长大,早点成家。初中毕业,我停学了,在村里学仿古刺绣,那时候村里十七八岁结婚的女孩子很多,我说亲的事也认真了起来。然而这一切,绝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它让我看不到希望,我不甘心这一辈子就这么着,我一个人跑到荣河高中见到教导主任,他说你来吧。我又找到二姨,她带我找三姑找舅舅,他们答应资助我上学,于是,我又上了高中。我妈同意了,她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让(她)念书,万一她想不开,我可怎么办”。成年后我才体会到,亲人朋友之间没有输赢,所有的妥协和退让,都不过是出于在意和心疼。

我工作成家后,经济状况逐渐好转,买房,买车。我妈一天天的看着我的日子好起来,她很欣慰,说,“我女的比我强,总算是跟人一样了”。我看别的老太太戴着金的银的手饰,想给她买,她立马正色道,“我就不喜欢这些东西”。我想在村口为她买块院基盖新房,她很果断的说,“不盖,我住在村子中心,热闹,住村边连个谝闲的人都没有,晚上害怕地”。我想在老院盖几间,院子很不规则,连块平整的地方都找不下,盖不成个样子。后来又想在村中心买个现成的院子,也一直没有遇上合适的。我妈说,“我老了,住什么都一样,吃好喝好就行了”。直到我妈得病去世,我终于死了为她买房盖房的心。
        我妈的病来得很突然,先是不停的拉肚子,以为是肠胃炎,我带她到县医院消化呼吸科住院,输了一周的液也治不好,做肠镜检查出是直肠问题,又转到普外科。我妈对她的病一无所知,稍有减轻就要出院,然而检查却一天天多起来,我妈大概也感觉到什么,不再吵着要出院了。我要求做保肛手术,我想,我妈的生活乐趣,就是坐在广场跟老头老太太们谝闲,她若是带个便袋,大家会嫌她脏,她得活得有质量有尊严。手术很成功,是荣河籍专家潘振龙做的,我妈再一次表现出她顽强的生命力,恢复很好,半年胖了十几斤,脸也红朴朴的了。
        一年多后,她骨折了,卧床休息一个多月后,她就又能跛着脚高高兴兴看戏了。天冷后她的腿开始疼,常常恶心,我带她去县医院,医生检查后,又问了情况,说,试试中医吧。我的脑里闪过“复发”两个字,却不敢说,也不敢想。于是又看中医,先找名气大的,又找学历高的,中药喝了一副又一副,却总还是不见好,脸色也一天天的差起来。年底,她的嘴突然歪了,住院检查后说是有病变,我说知道,咱治咱能治的病,就治嘴歪吧。过了腊月二十五,她又吵着要回村,说是过年了,她要捏捏饭(包饺子),金刚(我舅的儿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看她。于是回了村,正月初四,我妈去世。
        我妈年轻时曾经收养过一个儿子,这些年常来看她,我妈很高兴,很详细的给我描述他来看她时的情形,后来他却得了病,五十岁就走了,我怕她难过,不敢告她。我妈手术前我曾经试探着问她,“你志业还来看过你吗”?她的眼睛看着窗外,很平静的说,“殁啦”。她那么爱说的一个人,每次见到我,总是东家长西家短的,这件事,她却从来不说。我想一个人最大的痛,常常是压在心底,不敢提及,不可触碰的吧。
        我妈走后,我病了。我妈治病的这两年,正值我女儿准备高考,成绩忽上忽上;正值我换了新单位,每接手新业务,常常学习资料到深夜。我想我这两年定是靠一股子心劲在撑着,不敢生病,她走了,我的心松了,就病了,这一病,就是一年。
        我妈这一辈子,可以说是命运多舛,她却如同路边的野草,顽强的生长,绽放着美丽的花朵。如果说我跟着她学会了什么,那就是无论处境如何,都要皮实、乐观的活着。我妈常说,“过去的都是好光景”,每当我遇到困境时,就会想起这句话,我想,没有什么困难是走不出去的,要开心过好每一天。我一直想写写她,却总是不敢执笔,回忆常常使我陷入悲痛很难走出来。朋友圈里常有人写纪念父母的文章,我一般都会看,及至看完,早已是泪流满面。我越发不敢写,甚至是不敢想了。这一拖,就是一年多。
  又到一年清明时,我终于决定写写我妈了。



作者简介

闫霞,山西万荣人,县委机关干部,喜欢唱歌、跳舞、旅游,偶尔写写小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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