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说什么事,这几个字总会巧妙地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就算和所说的事毫无关系,二爷总能巧妙地加进某一句话中,让听的人一点也感觉不到多余。
二爷是一个遇事爱琢磨的人。想明白了,会拍着大腿说,日怪得很,原来是这么回事。想不明白了,会摸着下巴,歪着脑袋,说,日怪得很,这到底是咋回事呢?
二爷活了八十几岁,经历了许许多多的大风大浪,都活成了人精。用他自己的话说,过的桥,都比一般人走的路多,吃的盐,都比一般人吃的面多。按说,没有什么事是会让二爷想不明白的。但是,二爷却偏偏遇到了想不明白的事。
二爷说,日怪得很,我想了好长时间,就是想不明白。问了许多人,都说不出原因。真的日怪得很。那是念过书的人,你说,是啥原因呢?
这是前不久我回到老家,专门去看二爷时,二爷问我的话。我不知道二爷在迷惑什么,问,二爷你说的是什么事?
二爷说,日怪得很。以前人们吃糠咽菜,人和人亲得很,现在肚子吃饱了,日子好过了,人和人咋不亲了呢?日怪得很,以前人都爱浪门儿,现在咋没多少人浪门儿了呢?日怪得很,以前人们互相爱帮忙,现在咋请都请不动了呢?日怪得很,以前人都爱坐在涝坝台子上谝传,现在咋没人谝了呢?日怪得很,以前满村道都有娃娃跑,现在娃娃咋不跑了呢?日怪得很,以前人见人都热情,现在咋都生分了呢?日怪得很,以前人们日子穷苦,都快乐,都是笑脸,现在人们富了,有钱了,咋都一个个皱着眉,吊着脸,像有天大的心事呢?日怪得很,你说说,这都是咋回事?
听了二爷连珠炮似的发问,我竟张口结舌,回答不出来。二爷说,你经常在外边,都不清楚。日怪得很,这社会,不断向好来发展,年轻人都出去见世面了,挣大钱了。真的日怪得很,一回到家里,咋就变了?看啥不顺眼,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你看,不管庄里有没有人,都死气沉沉,像人都走完了一样。日怪得很,人咋会变成这样呢?
二爷说的,也让我大惑不解。但从我回家的短短几天中,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二爷所说的情况。有许多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回来了,一个个满脸心事,待在自己家里,很少出门。出门见了人,打招呼,带着些许勉强和应付,的确缺少了以往的真诚和热诚。说话,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很难通过话语了解到他的真实情况和内心的想法。
我确实没有想到,昔日老实的村里人,多了一些狡黠,有的甚至戴起了面具。是因为在外面开了眼界,从而开始嫌弃自己身边的人和这个地方,还是厌烦自己的命运和周遭的一切?是缺乏永远走出去的勇气和能力,还是怪怨曾经日子的苦难?
我不知道。这些连二爷这个老人精都迷惑的问题,我怎么能回答得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