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山古镇是一个历史独特、底蕴厚重的地方,虽然和其他江南古镇一起正在联合“申遗”,但名为“古镇”的她,却与周庄、同里、甪直、南浔、乌镇、西塘、锦溪、千灯……大不相同。在惠山脚下这片不足0.3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历史上曾出现过157座祠堂,保存至今的祠堂仍有百余座,连遗址在内多达118座。 秦园街上的祠堂群 这118座祠堂,涉及姓氏有80多个,祠堂祀主多达数百人。在华夏各地,祠堂并不鲜见。但像惠山古镇这里祠堂数量之多,密度之大,涉姓之多,类型之全,保存之完好,在全国乃至全世界却是绝无仅有的。这片“祠堂建筑群”,无论规模、数量、种类都堪称“中国之最”“世界之最”。 【 01 】 惠山脚下的这百余座祠堂,初成于唐,继于宋,兴于明,盛于清,延续至民国,时间跨度长达1200余年。就祠堂类型看,既有官方设立的公祠,也有民间建造的宗祠家庙;既有官民共建的神祠、名贤祠,也有宗族、家庭设立的宗祠、先贤祠;既有民族共祀的英烈祠,也有家族标榜的节妇烈女祠;从建筑类型看,既有庭院式的园林祠,也有兼具家塾功能的祠塾、书院祠和举行行业活动的会馆祠,除了祭祀功能之外,还兼具家族议事、园林休闲、读书会友、会馆活动等多种功能。 一直以来,江南古镇给人的感觉是宁静安逸,小桥流水,枕河人家,适宜修身养性和安静读书。然而,在惠山古镇你感受到的却并非只有小桥流水、枕河人家,并非只有轻盈灵秀的外表,并非只有文人墨客的多情浪漫,还有着厚重沉郁的历史积淀,承载着千年文明、厚重文化。 和其他江南古镇的宜居安逸不同,惠山古镇的重头戏并不在那些形似的小桥流水、枕河人家,也不在世家望族绵延恒久的书香文化。这里并非是颇富声名的家族的择居地,选择这里造屋建园主要是为了祭祀活动,因为有些祠堂原本就是一些先贤的旧居别业此外山坡上也有不少家族购置的墓园。一开始在这里修建祠堂,更多是为了扫墓和祭祀的便利,然而历久之后,祠堂渐多,鳞次栉比,蔚为大观,形成了惠山古镇独特的人文景观,又因为祠堂蕴含的深厚文化而使之成为“根文化”的载体。 教堂是西方人的精神皈依,而祠堂是中国人的心灵家园,是家族文化的秘藏之地。在那里不仅记录了家族绵延的信息密码,也是家族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更是族群维系的“根文化”之所在。这种家族的“根文化”在内在机理上与“国”是密不可分的,即所谓“家国同构”,从“格物致知”“正心修身”,到“齐家治国”“平天下”,“家文化”与“国文化”之间具有高度的一致性。《礼记·大学》曰:“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孟子也说:“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当人们不在乎“根”为何物时,当人们务实“根文化”的价值时,当灵魂无处安放、心灵无所归依时,“天下”就乱了。 华孝子祠 作者林建 祠堂是宗族的文化中心,谱牒是家族血脉绵延的记录,更有华夏民族千年积淀的价值共识,不仅是血脉之源,更是文化之根。自古,“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曾是两大基本“国事”之一。虽然,今天“国事”更为丰富高远,但当一个国家的人,不问来处,不懂敬畏,淡忘历史与文化,无视道德与伦理,不仅社会乱了,人的神志也就散了。在走了多年弯路之后,国人终于明白了文化之根对于一个家族、一个国家的重要,而这种“根意识”的回归,我们花了半个世纪的时间,也付出了难以估量的代价。 【 02 】 在这些祠堂祀主中,有一百多位是历史名人。帝王将相、高官显爵、清官廉吏到忠臣义士、历代名贤、文人墨客,仅宰相、尚书、御史就不下二三十人,将军、巡抚、州县官员更是为数众多。如创立勾吴古国、开发江南的始祖泰伯、仲雍和季札;战国时期封吴的楚相春申君黄歇;五代时期的吴越王钱镠,唐相李绅、陆贽、张柬之,宋相司马光、王旦、范仲淹、李纲,明代兵部尚书于谦、秦金,清代吏部尚书嵇曾筠、工部尚书嵇璜;明代东林才俊顾宪成、高攀龙、叶茂才…… 嵇留山先生祠:建于清雍正六年(1728) 进得惠山山门,左侧第一间祠堂就是嵇留山祠。无锡嵇氏乃东晋嵇康的后裔,清代登顶,可谓尊荣至极。从嵇永仁,到嵇曾筠、嵇璜,三代为官,两代尚书,为雍正乾隆时的清官贤相,实心任事,治水有功,在锡邑曾建有嵇氏三座石牌坊,今只存惠山脚下的这一座。嵇氏祠近旁的二层建筑是李忠定公祠,祀主为两宋之际的抗金名将、爱国名相李纲,他被尊为“南渡第一名臣”,也是“出将入相”典故的主人。李纲祖居无锡大李墅,曾在梁溪河畔营造家宅“梁溪居”,可惜俱已不存,只有这座祠堂历经兴废,今得以修复。 对面秦氏寄畅园,虽是一座经典的江南园林,但功能上也是一座祠堂。寄畅园原为明代兵部尚书秦金衣锦还乡后所建的别墅。秦金去世后,该园一度由子孙各房分占,清雍正时还一度遭到罚没而几近荒芜。乾隆十一年,园子被发还后族人达成了共识,将别墅改立为家祠,名“双孝祠”,属于家族共同资产,从此再不会流入外人之手。寄畅园的周边,还密布着数十座祠堂,如祭祀东晋孝子的华孝子祠,祭祀唐代茶圣陆羽的陆子祠,祭祀“南宋诗坛四大家”之一尤袤的万卷楼,南京礼部尚书邵宝的二泉书院在其去世后也多了祭祀的功能。顾宪成的祠堂就紧挨着书院而设,据说这是他生前的愿望。顾祠正厅廊柱上,“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名联,昭示出这些先贤的襟怀与使命担当。 绣嶂街上的范文正公祠,祭祀的是北宋卓越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范仲淹,这座祠堂也称“忧乐堂”,因《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名句而得名。顾祠一侧的陆忠宣公祠,祀主陆贽是唐德宗时的著名贤相清官廉吏,“上不负天子,下不负吾所学”,其“贿道一开,辗转兹甚”的著名廉洁典故今天已是人尽皆知。上河塘的周濂溪祠,也称光霁祠,祭祀的是理学鼻祖、《爱莲说》的作者周敦颐;司马温公祠祭祀的是北宋著名政治家、《资治通鉴》作者司马光,他从政四十多年,官至宰相,却清廉至简,“典地葬妻”的故事传为佳话。于忠肃公祠的祀主是曾任陕西巡抚、监察御史的于谦,他为官清正,敢以“一轮明月”“两袖清风”进京觐见天子,留下“两袖清风”的名典。还有被誉为“关西孔子”的杨震,在受其举荐的县令王密携“黄金”登门谢恩时,被弃严辞拒绝,来人表示此事无人知晓尽可放心,杨震却言“天知、神知、你知、我知”,这座祠堂因此也称“四知堂”。 这些历朝历代的廉官,为官清正,一身正气,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高远境界,承载着江山社稷的重托,肩负着黎民百姓的希望,成为中国历代清官廉吏的典型,更是中华廉政文化的杰出代表。这些祠堂的存在,无疑加重了古镇的文化分量,使古镇文化在轻盈秀丽之外,多了一份沉厚凝重。 周敦颐祠 清代至民国时期,因为民族工业和米市、布码头的繁荣,一些来锡做生意的徽商沿着运河来到了惠山浜,他们在惠山脚下的秦园街、香塍街、绣嶂街一带搭铺做起了买卖,惠山浜两岸渐次出现了不少徽派民居和祠堂,曾经这里还建有一座紫阳书院,后为朱熹祠,今天复建的“溪山第一楼”仍是岸边最令人瞩目的建筑,“出则忠,入则孝”曾是天下读书人的初心。与朱熹祠隔岸相对的杨藕芳(宗瀚)祠,是惠山古镇惟一的西式建筑,祀主曾任台湾巡抚副官、上海机器织布局总办,1895年回到家乡后与兄长一起在运河畔建立了无锡第一家现代化工厂,他的高远目光与开阔胸襟,从这座仿西式建筑的祠堂也许可以窥得一斑。 顾可久祠 作者林建 【 03 】 不过,沉郁厚重的气息并不会阻碍现代人游览休闲的轻盈步伐。绣幛街上,前卫的先锋书店、时尚的茶艺小馆和飘着轻音乐的咖啡吧,与传统的老式茶楼、老菜馆、老酒馆、泥人铺子以及众多祠堂一起,营造出惠山古镇所独有的味道。这种古典与现代的奇妙交融,也展示了江南文化的另一面,那便是如水一般的通达自在、随物赋形与灵活包容,能够自然和谐地适应于任何时代和环境。 从兴盛到沉寂、从沉寂而复生的古镇、祠堂,文脉绵长,蕴藉深厚,早已成为华夏文明不可或缺的构成。翻开那些家族传承至今的谱牒家训,审视华夏民族世代尊崇的纲常伦理,其蕴藏的家族文化既反映了历朝历代积淀而成的人生观、伦理观、价值观,也折射出传统儒、道、释文化智慧的光芒。从钱氏家训“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皆当无愧于圣贤……务本节用则国富,进贤使能则国强,兴学育才则国盛,交邻有道则国安”的道德追求,到华氏家族“义善天下”“孝义传家”“荣光宗祏,佑启后人”“宜世守珍藏而勿坠”的谆谆嘱托,都是这种优秀文化的折光。梳理那些世家望族的谱牒,涉猎虽然多面,但“爱敬诚善、忠孝仁德、礼义廉耻”,始终是其最重要的内涵,无论是在治家睦邻、厚德敦伦,还是教化修身、治学济世方面,都值得探究与传承。 在惠山祠堂群,古中国“家国同构”的特色十分鲜明,传统儒学追求“修齐治平”,但能够维系个人与“国”“天下”这两极的,正是中间的“家”。孟子说:“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礼记·大学》),只有正心修身,才能齐家敦伦;只有家族五伦和谐、上下和睦,国家才能长治久安。这就是传统文化“修身”“齐家”与“治国”“平天下”的内在关系。 所以,惠山祠堂群是一个江南文化的秘藏地,家族文化就是这片土地的“根文化”。“根文化”的传承,恰似一件家传的老古董,在漫长的时光中历经许多代人的呵护与打磨,渐渐就有了一层幽邃圆熟的包浆,沉静温润,散发着厚重与久远的气息,成为维系一代又一代家族后裔的精神纽带,让这个家族代代繁盛、融洽和谐。往大里说,祠堂文化也是民族文化、家国文化的一脉血传,所以容不得断裂,更不可放弃。 来源:方志江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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