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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吕学敏 主播：王惠萍 
1 原以为小北拿起弹弓不闭一只眼能瞄那么准，是吹牛，这次一比，是真的。他真不闭眼，把一只麻雀打下来了。弹弓有粗铁丝做的，有树叉做的，有档次可分。他的弹弓是粗铁丝的，我的弹弓是树叉做的。好弹弓是皮筋要好，弹性佳，拉得长，射程远。我表哥也佩服小北不闭眼能射准的本事。我们的弹弓主要是射麻雀，那是“四害”之一，还有时射射谁家的鸡，那是实在发闲时，展示一下，不会射死鸡的，只是吓唬吓唬。我家的鸡我也射过，很准，我得意，射了鸡鸡就蹦跳着离去，见我如临敌。弹弓还有一个主要目的是能报复人，谁得罪了我们，好，藏在暗处，弹弓开射，射了就跑，有时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没骨头没刺的。对于支书杨铁牛一家，我早想用弹弓报复一下，可没有机会，那毕竟是大队领导，一个披了衣服喝骂任何人的人，不便惹。母亲还争取着入党，说我们的狗死了就死了，怪人家还能咋。 老龙山上那个偷我们家小狗的叫宽起的人，尝过我的弹弓。我和小北躲在树后暗处，他从路上欢快着走，还提着一捆菜，被我一子过去，打在了脑后，小北也紧随我后射去了帽子。他吓得不轻，转身四顾在寻，可我们早不见影子了，干爽离奇。小北和我虽有过矛盾，后来我们就好了，一起玩，发过誓，不做叛徒。 来的知青和我拥有弹弓几乎是同时的，巧合了。城里的知识分子，比我大约长十岁左右，已经有戋戋髭须了，被下放到我们大队里，别的大队也都有。不是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嘛，他们是来有大作为的。被安排住在饲养室西边的几间房里，那里原来养牛，牛少了，就没再用。房后是一棵柿子树，猫能随意上下，过来在房脊上散步，因为猫的缘故，谁家在树上挂的苞谷穗子还安然。那时的老鼠真怕猫。他们来前，母亲和几个妇女打扫了，还在墙上糊了报纸，窗子上换了新白纸，炕上铺了新芦席，每个房里有张桌子，每张桌子上放一个台灯。四个房子，五个知青，一个女的单住。等到他们来时，收拾的房里屋外，洒的水还没干，踏了沾脚。整个大队里的知青，却都安排在我们三队住，是三队居于中间，有空房子住。支书杨铁牛来看了，满意，说明天让买几张毛主席像贴在墙上，不贴不像话，要收拾得像个家，那些娃才能安心住，不像家，他们两天就走了，谁去撵呀。吃饭的事，先安排轮流吃，一个队一个队轮，轮流到谁家，两个白馍一碗饭，要有菜，菜里要有油星。——支书是细心人，公社有交代，不敢马虎，出了事得挨板子。 母亲回来给父亲说了支书安排的事，父亲就说，城里来的就是爷了？母亲说，看你说话难听的，也是娃么。那个女娃才十六岁，长的嫩得像草芽芽，农村里活儿能干吗？我看受罪呀。 我的弹弓在第二天就射穿了那个女知青的窗户纸。我不是故意的，是射饲养室墙上立着的一只鸟，射偏了，击在窗纸上。里面一惊，跑出来寻人，看遍了没人，就告给我母亲。那时我母亲已接手了妇女队长。一个队有专职妇女队长，是妇女的领头羊。母亲能接手妇女队长，是母亲有些文化，脾气也好，能把队里那些大姑娘拉在她周围，嘻嘻哈哈。女知青并不知击窗是我的杰作，母亲就安慰她，答应明天再去糊。还答应她，如果见了谁再打窗，就抓了去派出所。我自然不会招供，去派出所那是大事，投了监狱也说不定的。一个弹弓之祸，竟这么严重吗？ 那个女知青叫蕙雁。城里女娃和我们这里的女娃就是不一样。刚过了打春的节气，她就穿得单起来，且亮晃的衣服，把个奶子顶得又高。我们这个时候，看了包在胸口里的奶子也眼热，神奇作宝贝。一个十六岁的女娃，比我大七八岁，就敢把自己敞亮在春天里，不怕眼睛了。她的身上还有香气。在他们住的房前石头上放了盆子，就洗头，把乌溜的长发落得像一瞥乌云。她一盆水一盆水的洗，洗不净吗？哪里有这样糟蹋水的。他们的用水开始是饲养员抽空从井里担回来，分给几个房间里的水桶，后来男知青就自己担水了，也学会绞辘轳。饲养室和这几间房原在一个院子里，后来嫌牛常过来，就打了一段土墙隔开，土墙也老旧了，豁缺了几处，牛在那边槽上用食的时候，偶闲抬头就能看到这边来。牛是不停动嘴反刍的，闲看只是闲看，洗头的依然洗头。牛耳上落了讨厌的蝇子，牛在摇摆驱蝇时，蕙雁发现了，并不领会为偷窥者。牛槽里是苞谷杆铡碎的料，叶子已经没了，剩下被牛舌头搅弄过的光溜的短杆，毫无嚼头了。那叫苞谷含头子。 知青是大队里的新气象，把城里的一些东西带来了。啥东西呢？也说不清。和知青年纪差不多的就来一起玩，说话，有时就一起上工。里面一个男知青会唱歌，还唱得极好，就在他住的那间房里给爱唱的孩子们教歌，尤其某个礼拜天孩子们不上学了，整个时间都是歌声，很热闹，声从那里溢出来，把饲养室搞得满满的，牛也听着，初是惊异，后来就惯了，安然仰了耳听。这个教歌的和蕙雁是很拐弯的表兄妹，为了好照顾蕙雁，两家要求把他们俩下在一个大队里的。知青也看书，看从城里带来的书，有《红岩》《青春之歌》《红旗渠》和《创业史》等，《林海雪原》是轮流看得最欢的，基本都轮着看了。 我们家里曾有一本《林海雪原》，是父亲拿回来的，在我几岁时，母亲到晚上为了哄我们睡，就念《林海雪原》，为了让我们睡，可念了书反而睡不着了，耽搁了我们瞌睡。书里的故事能抓人。203首长少剑波，侦察排长杨子荣，长腿孙达德，以及许大马棒、座山雕、滦平等，至今记得。
2 支书杨铁牛要求轮流招待知青的饭菜有白馍、油辣子，这是夸了海口，很难实现。一年里难得自己吃几回白馍，给知青吃？有人就说，知青又不是我爷。孙子吃白馍也不是随便有的。这话是实在的，真的见几回白馍就像过年，平时多是豆渣馍和黑馍，稀饭酸菜是肚子的铁杆朋友。油辣子是奢侈的，青辣子扎碎了，夹在黑馍里吃，已很幸福，白馍夹辣子，还是油辣子，那是坐在天堂门口了吗？吃着油辣子夹白馍，——天堂门口再游荡几朵白云，看着仙女从面前翩翩过去，我的爷呀，那是梦界。 轮流了几个月，几个队里反映就起了火一样，罢餐的也有了。招待好知青是政治。政治？只有支书略略知道政治的味道，其他则只知自己的日子，飘摇如跛腿的日子怎么过，不理会政治是何等玩意儿。母亲是大队里指示专管知青生活的，母亲已经和三个队里的人轮流吵了架，理由说了一火车，谁听。于是乎，母亲给支书说了，大队里就决定让知青自己做饭，母亲先教他们，会了再放手。第一步自然是要熟，第二步是香，第三步是宴。做到能“宴客”那难了。那些知青又仅有一个女的，男知青哪个是做饭菜的材料，母亲端详再三，摇头晃脑地犯难，就一意教那个蕙雁。蕙雁倒不笨，在家里是父母遮掩，对家务的陌生也是让母亲深深陶醉了。还好，做熟是没有问题了，烧烂了一口铁锅，着了一回不大的火，还好，烧糊的饭菜，就势扔给牛槽里，改善了几回老牛的伙食，使老牛看蕙雁的眼神也有了八分崇敬。“香”的境界果然较难。虽然吃了表妹不怎么香的饭菜，那个教唱歌的表哥依然教得卖力而孜孜不倦，把口尽量张得像盆子，好表现出自己不是谋食为旨的崇高来。这边做饭，嗤啦嗤啦，那边的歌声高亢得能掀了屋顶。多好的天呀，多好的知青。使在饲养室东边做豆腐的小男人也学会了几句唱，哼哼得竟有板有眼的，为不久的小靳庄运动打下了基础。 母亲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一部锅碗瓢盆之歌，在母亲的手里传了下去，把个蕙雁教的不久脸上也油乎起来，腰里紧了围裙，像几个男知青的小母亲。 知青的生活也苦，鲜有肉类。改善生活的途径很多，比如偷。“偷”字有点不雅，可知青有时也许会作雅不起来的事。偷鸡偷狗偷鹅的，凡肉均是美味。但偷有偷的战略，不能野来。几个城里人看来教养不错，他们几个男人一商量，兔子不吃窝边草，住在三队里，三队里是绝对不能去偷的，于是，偷别的队，也要有取舍，哪里乱，乱中取胜。那洪家楼就是最佳去处了。井冈山当时也大致如此，都要活下去，讲究了不便活下去。洪家楼果然有了几次缺鸡蚀狗的事，都以为蹊跷，都在夜晚，都是月不明之夜。鹅在水里，不好下水，暂时没有入眼下手。蕙雁的表哥说好有一日借我弹弓用，要干啥，我不知，后来我想着可能是想对池塘里的几只鹅下手吧。到底没有，还是正常的景象，“鹅——鹅——鹅”。 好日子不久，谁也没有泄露天机，那飘出的香气则是泄密的罪魁祸首。此事遭到支书杨铁牛的批判，让人人写检讨，大队里赔了损失。公社里也反映到县上，搞得我们大队里在县里“衰”了几年。农村大有作为，这样地吃肉会使他们铭记一辈子的。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吕学敏，陕西商州人，供职于铜川检察机关。系陕西作协理事，陕西作协签约作家，第一届百优作家，曾任铜川作协副主席、新区作协主席，铜川市政协委员。著有长篇小说《子宫》《腿林》《童话庄》《须根系》《吾州河》《小舅好》《垄上》等十多部，散文集小说集三部。其长篇小说《子宫》获第十四届中国人口文化奖（文学类）三等奖，陕西人口文化奖一等奖，长篇小说《垄上》获北京作家杯长篇小说原创二等奖，短篇小说《粉红·文物》被收入陕西文学六十年一书。另有其他各类文学奖十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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