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梦昕
假山前的石榴树开花了，火红的花朵燃烧在翠叶间，酒盅一样的花托上是层层叠叠绸缎般的花瓣，怒放的热烈又喜庆。每每看到这棵石榴树，就会想起邻居大姐家，那两棵我们全村唯有的甜石榴树和那棵酸石榴树，更会忆起有关大姐的点点滴滴。
听说大姐曾祖做过官，在赴任的路上，因为身体不适，仆人熬中药的过程中，砂锅里的水耗干了，怕受责备，就偷偷添加了凉水，导致大姐的曾祖饮服后丧命——砂锅熬制中药，最最忌讳的就是不能熬干锅，倘若熬干了，宁可弃之不要，也千万别再添水继续饮用，否则，不但不能治病救人，反而还会夺命。
以后，这也成了乡人们在喝中药时，被提起的千篇一律的故事。
小时候，见过大姐堂屋的桌上摆着一个白底蓝花的大花瓶，现在回忆起来，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青花瓷吧！她家南屋门框上方还挂着一块横匾，上面写着什么字，小孩子家不认识，也没听别人读过。
祖上一直单传，到了大姐这辈，只有她姐妹俩，大姐便被爹娘留在娘家，招了个上门女婿。
大姐是一位心灵手巧又善良的闺女。一张红纸，经她的手折折叠叠，剪刀上下翻飞，很快再伸展开，就会成一幅惟妙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生的“喜鹊登梅”或者“五福捧寿”，还有一些十二生肖的剪纸。谁家娶媳妇、嫁闺女，就会登门相求，然后满意高兴而归。春节到了，她家窗玻璃上的窗花格外醒目、好看。
大姐的上门女婿在她爷爷的眼里，是一个近乎嘴乖奸猾、舍不得出力又不够沉稳的人，常常被当面奚落“好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脸的看不起，满腹的嫌弃。而过去的年代，只有家境艰难、实在说不上媳妇的男人，才被迫入赘，不然谁又甘心去别人家改名换姓生活呢？连孩子也不能随自己的姓氏，那也是一种耻辱吧！
得不到老人待见的上门女婿，内心自然不爽，背地里便常常打骂大姐。大姐，大姐深知招一个男人不容易，只想平平安安好好过日子，便极忍耐和贤惠。她的气管不好，记忆中犯起病来，喉咙像风箱一样拉着，给人的感觉还是上不了气。听说厉害的时候，大姐不能躺下休息，只有坐着才能熬一熬，从前道走到后道，在常人眼里极短的路程，大姐却难以坚持，会坐在路边的石墩上歇一会儿，然后再走。
大姐的长辈去世之后，她与上门女婿夫唱妇随，那也是一个头脑机灵又格外干净、勤劳的人。他家的大门口，每天都会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不仅有两棵人人羡慕的石榴树，还有用篱笆围的一个小菜园，里面种着丝瓜、扁豆、茄子等一些时令蔬菜，收获的多了，大姐便会分送给左邻右舍。
雨天过后，有人上门压枝一颗石榴树，大姐都很爽快答应，但却从没听说过谁家的石榴结得又大又多，或许草木也具灵性，只有真心喜爱的人侍弄才会长的旺盛吧！
那个上门女婿，即使穿着打补丁的衣服，看上去也非常洁净，干活又爽利。他家养了一头大黄牛，他会用小铁刷子，把牛的毛梳得光滑油亮，加之侍候的周到，那头母牛也很争气，每年都会添一头小牛犊。那个年代，对于一家农户来说，一头牛就是半拉家产，他们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他们生了三个孩子，老大是个儿子很有出息，初中毕业考上了中专，也就正式跳出了农门；两个女儿怎样都好说，当时乡下人看重的还是儿子。
后来，她也做了祖母，儿媳妇为她添了个胖孙女，计划生育是国策，何况儿子儿媳是公家人，更得要生一个娃，延续香火的任务似乎到了儿子这一辈儿就断了。听说大姐为不能抱上孙子，偷偷哭过几次呢，可是谁又敢违抗政策呢？
再后来，他们夫妻年纪大了，卖了老家的房产，搬到城里儿子那儿生活了。我梦过几次大姐，她的音容笑貌还记忆犹新，耳边还时常回想起她唤我乳名，给我石榴吃的镜头。他们离开后，那两株生长了多年的石榴树，也慢慢萎亡了，好像也随着她离开了村庄。
大姐走后一直没能见过她的面，一次路遇她的大女儿，叮嘱如果大姐来她那里就告诉我一声。然，生活的无聊与忙碌，终究失去了见面的机会。春节回老家时，得知她已经过世了，黯然神伤，为自己想到不能及时做到而懊悔。
今天看到这火红的石榴花，又想起了大姐，希望天堂无疾患，好人皆顺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