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万家灯火】娄开宇 | 家有“钳头”间

 文化宁海 2022-02-28

家有“钳头”间

作者:娄开宇

金家岙娄氏,自明成化末年善毛公携子侄迁居以来,已历近二十世。五百多年来,娄氏与下洋吴氏比邻,互结姻亲,耕读传家,安居乐业,兼以祖传木匠手艺养家糊口,曾经涌现了不少名工巧匠。这方面的典故,我县才女聪丛另有著述,在此恕不枚举。

大凡木匠世家,必有一处“钳头”,这是木匠劳作之坊。我家的“钳头”设在祖父的老屋——前山万古堂四份头大道地后面的小道地。祖父是大木老师,乡间农户建房造屋,操柱立驳上梁铺桁之类的活计,自然是落不了他的。比如造三间两层楼屋,就要穿四驳柱,东西两驳叫栋柱,中间两驳叫正柱,并根据屋架深浅设立前大步、后大步、前小步、后小步,各柱之间要放长线确定水平,榫头和卯孔要设置完备,尺寸精准……上梁还要拣日子定时辰,避免太岁冲煞,规矩多,行当头透。到了我父亲这一辈,一般的大木细木生活都接,除了做花眠床。我十一岁那年回归老家,开始接触到木匠这一行业,学做一些简单的生活,替长辈当下手。

所谓“钳头”,说白了就是木匠的简易工作台面,长约两米,宽约一米,靠墙一侧设有上下数道横档,便于安插各种凿子、刨子,稍高处钉几枚大铁钉,可挂角尺、锯子、钻洞用的绳旋等工具,用时伸手可及。最重要的是外侧必须横置一根齐腰高的厚重方木,前端设有人字型钳口,便于刨木料或钻板洞等工序时固定物件。在料作上弹墨线作标识一般也在此处进行。可想而知,“钳头”既是木匠施展才华的平台,同时也是十八般武艺的兵器库。常用的斧凿锯刨,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数不胜数。比如凿子,就有六分、四分等多种尺寸的方凿以及圆凿、扁凿(薄凿)等等,所谓“斧头打凿凿打树”,打什么洞就得用什么凿,马虎不得。锯子,有分割木段的马头锯,有双人牵拉的解板锯,有落料作解榫头的中号常用锯,还有既细且窄走圆弧线的绕锯,以及雕花师傅用的铜丝锯。刨子,有去凸就凹的短刨头,有轻推抛光的细长刨,有开设板壁雌雄缝的柳刨,还有替斜面锯善后的木板背面生档刨。

上世纪六十年代,大多数人家子女众多,六兄弟八姐妹司空见惯。人口多了,吃饭的桌子凳子、睡觉的床铺也要增加,学校和学生多了,课桌凳也要增加,这些对于木匠来说都是利好之事。父亲曾经接过几个学校的课桌凳单子,如果数量大、工期短,自己忙不过来,就分一些给乡亲们做。当年木材比较稀缺,“打办”又管得严,没办法只好到里岙、莘村等地去买,请强壮劳力一肩一肩地扛回家。记得有一次父亲还与人合伙判了黄坛水库里面的一处山林,当然砍伐手续是必须的。

木材运回后去皮阴干一段时间,第一道工序就是解剖,届见还没有机械化设备,只能是人工拉大锯。如果选用的料作较长,并要从中间剖开一分为二,木头一端须用木马固定在地,我后脚踩在长凳上,前脚踏在高高上翘如炮筒的木头另一端,父亲则面对面坐在矮椅上,二人依据墨线上下拉锯,吃力得很,往往是赤膊上阵,汗流浃背。如果要锯板材,须把圆木直立,用“猢狲头”固定在堂前屋柱上,下垫木墩子和小木片。拉锯时既要用力又要均匀,推送时还要做到配合默契。有时稍不留神就会偏离墨线,废了一块好料。刨板、凿洞是力气活,更是技术活。尤其是凿洞,长凳的洞眼不是直上直下的,洞口的间距与凳脚的间距不一样,角度也不一样,正面洞口的前后左右角度要向外倾斜,背面则刚好相反。别小看一条凳面四个洞眼,其中的奥妙大着呢!

宁海县街的三六九市日曾经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在桃源桥到老剧院之间,我们金家岙人曾有过自己大致固定的摊点,专卖木器桌椅。有一阵子流行可收放的白板圆桌,俗称撑桌,我小小年纪也替父亲看守过摊位,卖过小圆桌、角牌凳和小方凳。收摊后不是到大米巷去钻人群,就是去中大街逛书店,吃一角二分一碗的光面,还曾失落过一顶黑布凉伞呢!

后来实行计划生育,提倡适龄青年晚婚晚育,人口增长速度放缓。改革开放以来,不少农民不再守着田头老屋,而是进厂打工或者匠出远门开办作场,赚了钱到城镇买房。钢筋混凝土高楼大厦取代了木结构低矮民宅,五花八门的塑料日用品取代了木器家具用具,各种机械化电器化自动化设备制造取代了笨拙低效的手工制作,金家岙人的木匠手艺逐渐没落和失传。我家的“钳头”,也随着父母进城谋生而备受冷落,直至后道地老屋倒塌,“黄鹤一去不复返 ,白云千载空悠悠”。而当年林林总总的那些木匠工具,也大多不翼而飞了。

作者 | 娄开宇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