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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笔写真论(下)

 泊木沐 2022-03-02

关于《神工》的系列创作,源于2011年我出席两会时了解到全国人大将对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立法。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是中华文化的根与魂,也是我们艺术创作的源泉,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主角是传承人。在文化部(现为文化和旅游部)非遗司的协助下,我奔赴大江南北,历时一年完成了对108位非遗传承人的画像和采访短文。《神工》(第一集)2012年出版,冯骥才在序言《为乡野天才立像》中称其“是有史以来画家笔下第一本文化遗产传承人的相册”。沈鹏老先生则用草书题诗称:“草根沃野赛名花,香彻寻常百姓家。兰叶游丝描不足,绵长悠远踵增华。”的确,古代画家的技法“兰叶描”“游丝描”等十八描已不够用了,我们应有新的创造,“绵长悠远踵增华”。自2012年至2019年,我又完成了108位传承人的画像和短文,将出版《神工》(第二集)。

毛笔写真画得多了,对影像图片的参考便可以活用起来,可以自由夸张、取舍,而不会如初学者那样照抄照片。美术理论家卢炘评论拙作“毛笔速写——中国式素描的探索者”,确实如此。20世纪初,以徐悲鸿为代表的一批艺术家将西方素描引入中国,近百年经过几代艺术家的努力,素描促进了中国画的发展和繁荣。素描在中国文化底蕴的融入中,其脉络已清晰,逐步形成了中国式素描的体系。中国式素描体系概括地说,就是“三合一”的学习方法与“六写”的基本功。“三合一”就是将“徐悲鸿、蒋兆和素描体系”“浙派人物画体系”“黄胄、叶浅予速写体系”合成一个系列,再加上“六写”(慢写、速写、默写、临写、书写、意写)基本功训练,共同构成中国式素描体系。

上世纪初,徐悲鸿及一批艺术家赴法留学,“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将素描引入中国美术教学。1956年我小学毕业,考入中南美专附中(后迁往广州,为广州美院附中)开始学习素描。按苏联契斯卡柯夫体系学习,从画石膏像开始,利用光影五个调子,学会分面、研究物体结构,培养写实的造型能力。徐悲鸿提出“素描是造型艺术的基础”仍有现实意义,向西方素描艺术大师学习是前提。在附中时原苏联画家费钦的素描画照片在同学中广为流传,费钦素描善于用线,画得精确生动。西方大师丢勒、荷尔拜因、安格尔、席勒等善于用线的素描手法,很值得中国人物画借鉴。海派人物画大家程十发认真研究珂勒惠支、麦绥莱勒的版画,将其黑白及粗细变化融入大写意水墨之中是成功的范例。

1978年,我进入中央美院研究班学习,虽然徐悲鸿已离世多年,但我有幸看到徐先生的素描及中国画原作。更有幸的是,蒋兆和、叶浅予是我们的指导老师。徐先生的素描与苏派素描不同,更重视运用线表现人体结构。蒋先生将素描及山水的皴法融入水墨画中,强化骨法用笔,他上世纪40年代完成的一批难民水墨写生是中国式素描的典范。更重要的是,徐悲鸿、蒋兆和将人文关怀的思想,将素描技法引入中国人物画,开创了人物画的新纪元。徐悲鸿提倡“尽精微致广大”,将造型与笔墨融为一体,在表现时代风貌上推进了中国人物画的表现力。蒋先生曾为拙作画展题词鼓励:“申正气重感情,艺术之道也。”造型能力的提高,最根本是要表现人物的情感。

1962年,我进入浙江美院(现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学习,院长潘天寿提出中国画教学分科(人物、山水、花鸟),并成立了书法科。我在人物科学习,浙派人物画的代表人物李震坚、周昌谷、方增先、顾生岳、宋忠元都是我的指导老师。潘天寿说:“中国绘画以墨线为主,表现画面上的一切形体……在画面上所表现的形式,不外乎点、线、面三者。”浙派人物画将花鸟的技法融入,素描与白描相结合,方增先说:“浙江美院中国画系已把这种线性素描、慢写作为全系的专业素描,而我称之为结构素描。”他还说“中国艺术和结构是一块块的团块,团块结构是艺术形式”,将线与团块的理念相融合画素描。有评论称方增先以“结构素描盘活笔墨”,所以浙派人物画以线为主的“结构素描”是在“徐蒋体系”基础上的创新和推进。方增先还说:“我是主张用大量速写来作为学画人物造型能力的训练的。”速写这种画本身就包括写生和默背两种因素,所以浙江人物画教学也强调素描与速写、默写的结合。叶浅予提出“传统、生活、创造”三位一体及“临摹、写生、创作”三结合的中国画现代教学体系。叶老毕生画了大量速写,本不离身、手不停笔,捐赠国家画院有5000余件速写作品,其中有80册速写本。叶老速写最精彩的是“戏曲人物”和“舞蹈人物”,动感十足。叶老说:“我从漫画创作转到国画创作方面来了,速写是这二者之间的桥梁。”

我与黄胄有着亦师亦友近廿年的交往,黄胄画的新疆各民族的速写有几大箱,形象鲜明,线条流畅、洒脱,其画舞蹈更是绝妙。黄老将速写的线条融入笔墨的表现中,将中国人物画的笔墨语言向前推进了一大步,有理论家在评论叶浅予和黄胄的速写时称“速写成就了新中国画”。刘文西画陕北人物肖像速写用铅笔画得惟妙惟肖,1962年我进入浙江美院学习时,他已毕业到西安美院工作。1986年我有幸与他一起到延安郊区的四十里铺农村过年,在农民家住了一个多星期,都画了许多速写,他是用铅笔,我则用毛笔。在广州美院附中学习时,我经常看到杨之光的画作和速写,杨先生画的芭蕾舞四个小天鹅形象活泼,用铅笔画线条极富韵律感,我至今记忆犹新。叶浅予和黄胄两位大家都没有上过美术学院,都是从生活中画速写来锤炼造型能力。而杨之光和刘文西是美术学院培养出来的,造型基本功是课堂训练得来的,然后他们到生活中画了大量的速写。这几位大家,只有黄胄在晚年感叹自己的毛笔速写画得太少了。晚年的黄胄临摹陈老莲的线描人物,或许是在寻求毛笔速写与传统线描更高层次的融合以求更上层楼吧。

中国人物画技法的核心是造型和笔墨的统一,要善于“迁想妙得”,将中国的美学理念和写意精神融入素描,又将素描融入笔墨之中。这就是中国人物画家的所行之路。“三合一”的学习方法加上“六写”的长期训练,艺术家到成熟阶段时,将毛笔速写作为主导,就可将中国人物画技法达到高度,我想这就是黄胄在晚年感叹自己毛笔速写画得太少了的原因吧。

“毛笔写真论”有利于建立起中国式的素描体系,并成为中国画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式素描体系的确立是民族“文化自信”的体现,也是为多元化世界艺术贡献的中国智慧。(附图为李延声速写梅葆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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