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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问题Dialect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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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21 17:00
中医是科学还是伪科学?据称,这个问题是朋友圈撕X绝交的三大话题之一,其他两个话题是吃狗肉问题和女权问题,这两个话题我们以后找机会再探讨,今天我们来探讨中医是否是科学的问题。
关于中医是否是科学的问题,网上很多争论都聚焦于一些细节问题,比如板蓝根有没有效,比如把脉能不能把出个喜脉,倒不是说这些具体的问题不重要,而是说,如果盯着这些细节问题争论的话,这个争论可以是无穷无尽的。
中医是科学还是伪科学——我们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是科学?什么是伪科学?科学和伪科学的划界标准是什么?回答这个问题,就不是科学家的任务了,而是哲学家的课题。 这其实是一个科学哲学的大问题,也就是一个元问题,我们需要把这个元问题掰扯清楚, 我们今天邀请了四位哲学家来提供他们的看法,他们分别是主张证实主义的艾耶尔,主张证伪主义的波普尔,主张历史主义的库恩,以及主张认识论无政府主义的费耶阿本德。 1 艾耶尔:证实主义 科学与伪科学的界限在于可证实性。 波普尔:证伪主义 科学与伪科学的界限在于可证伪性。 2 3 库恩:历史主义 科学与伪科学的界限在于解谜传统。 费耶阿本德:认识论无政府主义 科学与伪科学没有明确界限。 4 艾耶尔 证实主义:科学与伪科学的界限在于可证实性。 我认为,科学和伪科学的一个重要区别在于是否可以被经验证实。道理很简单,科学的目标是追求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知,如果一个命题不能被证实,我们怎么知道它是真的呢?
要证实一个命题,需要的不是推理或想象,而是观察。俗话说,眼见为实嘛!这就是为什么天文学家要架起望远镜,生物学家要拿出显微镜,而化学家要做实验。
这样一来就清楚了,如果一个命题不可能被证实,那它就是没有意义的命题,很可能就是伪科学命题。
比如,我认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就是伪科学。在解释各种心理现象时,弗洛伊德诉诸“潜意识”,它包括人的原始欲望和冲动,尤其是性冲动。他还认为,我们的潜意识从童年时代就开始被塑造,并且会影响到成年之后的行为。比如,他的一个男性患者患有一种强迫症,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洗手,弗洛伊德分析这是由于他童年时代手淫被家长发现的羞耻感进入了他的潜意识。但问题在于,这种潜意识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我们怎么知道佛洛依德说得是对的呢?如果不同的人对潜意识有不同的理解,那我们又该听信谁的呢?由此可见,这种理论是无法产生真知的,因而是不科学的。
在这里需要说明一下,我并不认为文学和艺术是没有意义的,虽然像诗歌这样的文艺作品无法被经验证实,但文学家在创作的时候,他们的工作目标就不是指向科学知识的,我要批判的是一种形而上学,形而上学家在提出一套学说的时候,就会预设一些无法被经验证实的本质、目的之类的预设,并且,形而上学家不同于文学家的地方在于,他们是真认为自己提出的那一套预设是真实存在的,是科学知识,甚至还是科学的科学,因此还能够指导科学,这不就荒唐了嘛,因此这就是伪科学了。 波普尔 证伪主义:科学与伪科学的界限在于可证伪性。 艾耶尔说,科学依赖于观察,这一点我完全赞同!不同的是,我认为科学的本质不在于可证实性,而在于可证伪性。
这是因为,证实主义有一个严重的缺陷,它把全称命题排除在了科学之外,但是,科学命题往往都是全称命题。
比如,假设一个动物学家断言:“所有的乌鸦都是黑的”,我们要怎么证实这个断言呢?我们总不能把全世界的乌鸦都找出来一一确认吧?而且,就算我们去找了,我们怎么保证不会漏掉一只呢?所以,认为所有科学命题都是可证实的,是不切实际的。
如果我们把科学的标准换成可证伪性,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
一个命题是科学命题,就在于它原则上可以被观察到的现象证伪。“所有乌鸦都是黑的”就是一个可证伪的命题,因为只要我们找出一只不同颜色,比如说白色的乌鸦,这个命题就被证明是错误的了。这样一来,“所有乌鸦都是黑的”这种全称命题也可以是合法的科学命题了。
一个被证伪的科学命题依然是科学命题,只不过是错误的科学命题,它不同于伪科学,伪科学是那种不可证伪的命题。
伪科学之所以不可证伪,原因可能有许多。比如,它所断言的对象是不可观察的,就像艾耶尔提到的弗洛伊德的潜意识。还比如,它使用特设性假设。什么是特设性假设呢?比如你去算命,算命先生告诉你,根据你的星座、手相或者生辰八字,你明年必有财运,结果你第二年破产了,于是找到算命先生,他会说什么呢?他可能会说,他算得没错,你之所以没有发财是因为你“心不诚”之类的。总之,遇到与之相悖的现象时,它总会临时找出特殊的借口来搪塞过去,永不承认自己的理论有错,所以算命占卜往往是不可证伪的,因而是伪科学。
如果把可证伪性当做界定科学的标准,我认为科学是不断发展和进步的,科学进步的过程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科学理论不断被证伪的过程。
我们知道,托勒密的地心说是一个科学理论,不过后来随着人们对世界观察的深入,人们发现地心说是错的,于是它就被证伪了,那么哥白尼又提出了日心说这个新的科学理论,不过日心说后来也被证伪了,因为我们观察发现太阳也不是宇宙的中心。虽然,这些科学理论相继都被证伪了,但是这个不断证伪的过程也就是科学革命的过程,这正标志了科学不断发展和进步的过程,也标志了我们对真理不断逼近的过程。 库恩 历史主义:科学与伪科学的界限在于解谜传统。 证实主义和证伪主义至多是一种理想。如果我们真的去考察一下科学发展的历史,我们会发现很少有完全符合证实主义和证伪主义观念的例子。
首先,证实主义和证伪主义都假设存在着客观、中立的观察,来帮助我们检验理论。然而,客观中立的观察真的存在吗?我认为不然。科学家在思考和记录观察结果的时候,都要使用科学术语和现有的理论框架去描述它们。这样一来,观察本身就已经渗透着理论了,观察又如何能够扮演绝对公正的仲裁者呢?
其次,根据证实主义和证伪主义,如果我们遇到了现有科学理论解释不了的现象,我们就应该立刻抛弃它们,然而事实真是如此吗?显然不是。在遇到难以解释的现象时,科学家不会立刻放弃现有的理论框架,而是会去修改它们,使之与新观察到的现象相符合。只有当实在修改不下去了的时候,他们才会放弃现有的理论框架,转投新的框架。
所以说,经验观察并不是左右科学发展的唯一因素,真正重要的是我所谓的“范式”,也就是在科学共同体里广为接受的一些范例、理论、方法和应用等等。范式本身更像是信念一样的东西,是一个科学共同体内的成员共同信奉的传统。
不同时代的科学可能有不同的范式,比如亚里士多德时代的物理学、牛顿时代的物理学与爱因斯坦时代的物理学就有不同的范式。范式往往是由一些最显著的成就所确定的,它们得到了科学家们的接受,随后又被拓展开来,去解释其他问题。
在解释其他问题的时候,科学家们难免会遇到难题,这些难题就类似于波普尔爵士提到的反例,但是,科学家在遇到反例的时候并不会去证伪一个范式,而是,他们会动用聪明才智,在现有范式下解决这些难题。这一过程,我称之为“解谜”。如果我们翻看一下专业的科学期刊,就会发现,大部分科学家的工作其实就是在解谜。所以,我认为科学的特征就是这种解谜传统。
这种解谜传统就为我们区分了科学与伪科学,伪科学就不属于这种传统,因为对它们来说往往没有什么谜题可言。就说占星术吧,当占卜的预测结果与事实不符的时候,占星师会把它当成一个谜题来解决吗?并不会,他们并不在意这种不符。所以说,占星术不属于解谜传统,是伪科学。总之,是否属于这种解谜传统,就是科学与伪科学的最大区别。 波普尔 证伪主义:科学与伪科学的界限在于可证伪性。 库恩,这我可就不同意了。你指责我们的立场不符合科学发展的历史,但我想说,这个问题本身就是独立于历史的。
科学发展的历史是怎样的,是一回事;科学应该是怎样的,是另一回事。历史上的科学家走过无数的弯路,犯过无数的错误。如果我们在界定什么是科学的时候,眼里只有历史,那么我们就会把科学的弯路和正路混在一起,从而看不清真相,陷入相对主义的泥潭。 库恩 历史主义:科学与伪科学的界限在于解谜传统。 波普尔,你的批评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即科学发展的历史和科学应该具有的标准是两回事。但是,要我说,它们恰恰是一回事啊!
我们想找出科学应该具有的标准,不就是想找出使得科学获得成功的独特方法么?而历史上科学家所沿用的方法,不就是他们为了取得成功而发展和挑选出来的么?所以,要知道科学应该具有的标准,我们难道不应该以历史为师吗? 费耶阿本德 认识论无政府主义:科学与伪科学无明确界限。 停停停,你们都别吵啦!要我说,你们全都错了,科学和伪科学根本就不存在明确的界限,也不应该有界限!
首先,科学与伪科学,甚至宗教和神话,都没有本质区别。
科学家在提出理论的时候,并非总是遵循某种理性的方法,他们的想法经常来自于非理性的因素,比如一时的心情或者某种先入之见。比如,柏拉图时代的天文学就秉承着一种先入之见,即行星运行的轨迹总是完美的圆,他们轻视与之相悖的观察结果。与证实主义或证伪主义的观点相反,当观察与理论相悖时,被否定的有时不是理论,而是观察。那么,你能说这些理论就不属于科学吗?
科学理论的发展更迭有时也不是由理性的方法决定的。有时候,一派科学观点取代另一派科学观点,只是由于一派打压另一派,或者偶然获得了更多民众的支持。比如,哥白尼的日心说之所以在哥白尼死后被学术界接受,并不是因为其理论本身相比于托勒密的地心说有更多合理性,而在于伽利略的诡计般的鼓吹与推广,他的那本《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就是以轻松活泼的对话体写成的,而且他并没有采用当时学界通用的拉丁文,而是用通俗易懂的意大利文写作的。哥白尼的日心说被人们接受,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伽利略的推广工作。
一些科学观点之所以广为接受,并不是由于它们真正地在理论上战胜了它们的竞争对手,而是因为它们被收录进了教科书,成为了考试内容,借由权势而得到传播。这一点与宗教宣传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其次,为了科学的良好发展,科学也不应该有某种本质性的方法。
综观历史,我们会发现科学家们使用的方法是五花八门的,有时甚至会借鉴现在看来是伪科学的方法,没有哪一种方法是所有时代的科学家都会采用的,比如现代医学也从传统医学,包括从中国的传统医学中吸收了一些科研灵感。
给科学强加某种方法,只会让科学变成僵化的教条主义,从而钳制人们的思维。只有不限制研究方法,科学家才能够不断创新,取得更高的成就。我们现在就急于给科学规定一套必须采用的方法,又怎么能保证它不会被以后的科学发展所淘汰呢?
我知道,我的观点很有争议。毕竟,说科学与伪科学没有本质区别,似乎是在否认科学的价值。人们会说,现代医学难道不是比巫术更能治病救人吗?冰箱、电视这些改善人类生活的东西不也是科学创造出来的吗?别误会,我并不是在全盘否定科学的价值。我只是说,虽然科学已经取得了种种成就,但是我们不应该神化科学,把它尊为凌驾于所有思维方式的绝对权威。毕竟,这个世界是如此复杂,充满了未知,科学不是我们理解世界的唯一途径,而且它也有自身的不足,也需要不断的发展。只有让科学的边界保持开放,让它不断吸纳新的观点、新的研究方法,它才能够更加自由地发展,从而取得更大的成就。 感谢各位哲学家的发言!本次研讨会摘要如下:
艾耶尔:证实主义 科学与伪科学的界限在于可证实性。
波普尔:证伪主义 科学与伪科学的界限在于可证伪性。
库恩:历史主义 科学与伪科学的界限在于解谜传统。
费耶阿本德:认识论无政府主义 科学与伪科学没有明确界限。
对上述言论,如果想要进一步了解详情的话,可以参考:
◆A.J·艾耶尔 著,《语言、真理与逻辑》,尹大贻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 ◆卡尔·波普尔 著,《猜想与反驳》,傅季重/纪树立/周昌忠/蒋弋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 ◆托马斯·库恩 著,《科学革命的结构》,金吾伦/胡新和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 ◆保罗·法伊尔阿本德 著,《反对方法》,周昌忠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
欢迎你也同这些哲学家们一起参与到对这个大问题的讨论之中,他们的看法发表完了,现在,轮到你来发言了,请投出你的一票,并在留言区发表你的看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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