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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处女作大展 | 流冰 | 死谜

 私房故事烩 2022-03-25

作家简介

  流冰,某报文化周刊责任编辑。中国教育部“十一五”计划课题特聘作家编委,安徽省作协会员,安徽散文家协会理事。已在国内外数十家期刊发表作品近千篇,部分作品收入《当红作家美文选粹》《意林签约作家十年典藏》《中国最好的小小说》及中国教育部规划课题实验教材和各类年选等百余种图书,出版《何处是家园》《杠打老虎鸡吃虫》等多部。曾获全国小小说大奖赛二等奖、安徽省金穗文学奖、安徽省南北小说对抗赛淠河文学奖、六安市“五个一工程”奖、六安市政府文艺文学奖等。

  《死谜》原载上海古籍出版社《微型世界》2003年第7期,多刊转载,收入马来西亚2010年度PMR华文科预试试卷。

死谜 | 流冰


  谜王本姓王,旧时人称“王迷”,迷什么呢?迷“谜”。猜谜语,出谜面,读谜书,一下子迷到了头发白,倒也迷出了些名堂,先是被省谜协吸收为会员,后又被市谜协聘为理事,与他人合作出过一本书,逢年过节抛头露面更是风光无限。

  今非昔比,“王迷”这个绰号慢慢就被人们颠倒过来吆喝了。

  谜王与我同在一家企业的工会里谋职。

  上个礼拜,任免工会副主席的公文下来了,任命的不是我,同事们都替我抱屈,当然包括谜王在内……组织上怕我有什么想法,闹什么情绪,就特意指派我和谜王一道出差A市,参加一个可去可不去的无关痛痒的会议。

  一路上,谜王见我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就硬是要出个字谜给我猜猜,我不能拒绝谜王的一番好意。

  谜王出的谜面是:土字不出头。

  这也未免太容易了,我答“工”。

  谜王笑笑,说:“哪会恁简单?”

  我又答“干”。

  谜王还是摇头:“太浮浅,别急躁,想想,猜准了再说。”

  于是,我便沉下心来往深处去想,可就是越想越糊涂,分明是个“工”字吗?咋就不对了呢?这样想着想着我就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不耐烦还去猜个鸟呀!爽性抛开字谜去想那张任命书,好在谜王不知内情,暂时是不会来打搅我的。

  一路无话。

  晚上,住进招待所。谜王问:“想出来没有?”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所指,赶紧说:“没哩。”

  “要不再想想?”谜王说。

  我说“算了算了,饶了我吧,咋想也是个'工’字。”

  谜王兜了个大圈圈,这才神秘兮兮地抛出谜底——原来是个“杜”字。

  谜王说:“土字不出头,拆开谜面要逐字反复推敲、分析,这里不是指'土’不出头,而是'不’字要出头,'不’字出头为'木’,'木’与'土’反复组合几次,即可得出个'杜’字来了。其实这个谜还很不规范,就这个谜我在去年的谜语创作研讨会上反复强调过自己的观点……说起这个谜语,尤其是这个字谜,那可是有千般学问、万般讲究的……”谜王就此打开话匣,压根无视我的表情和感觉,口若悬河、不厌其烦、有滋有味地分析过来,又解释过去。

  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架来,朦朦胧胧间,只见谜王的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像一尾甩在岸上的鱼儿。我的耳朵开始闭气,一片轰鸣,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听不见。以前总以为失眠的滋味不好受,现在才明白,其实有了瞌睡不让你睡,那才叫真正折磨哩!

  我想,我无论如何也要打断他的话了,否则,我这一夜就甭想睡个安生。

  人们常说:年龄大了,瞌睡就小了,但也不至于如谜王这般夸张吧,我打心眼地佩服谜王的老当益壮和百折不挠。于时,我灵光一现,想出了个既不失礼貌又可满足睡眠的两全其美的妙计,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对谜王说:“王老,让我也出个字谜您猜猜?”

  “快说快说。”谜王自然是求之不得、乐此不疲。

  “半夜鸡叫”,我伸出三根指头晃了晃:“猜三个字。”

  谜王喃喃地念叨几遍之后,屋内果真奇迹般安静了下来……

  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床,我看到烟灰缸里的烟屁股堆得像座小山儿似的,谜王脸色腊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慵懒地斜靠在床背上。

  “怎么?昨夜没有睡好?”我问。

  谜王微微抬头,却又怯于正视我,讷讷地说:“那谜我还没猜出哩。”

  我一听,笑了:“其实,我那三个字的字谜本来就是……”

  “别说、别说”,谜王突然捂住耳朵打断我的话,“说了就没那种快感了,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既然如此,那您就往死里去想吧,省得闲着无了无休跟我烦。

  我摇摇头走开……

  返程的路上,谜王始终很安静。

  回厂后,谜王就病倒了。

  我去看他。我走进房间的时候,谜王的眼睛好像还忽闪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了下来:“大牛,那个谜我还是没有猜出。”

  “没猜出就甭去猜它了。”

  “这哪成?”谜王反驳。

  “其实那个谜是临时瞎诌的,根本上就没什么标准的谜底。”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谜王的眼睛睁得老大,“分明是三个字嘛?”

  “真的,我若是骗您天打五雷轰!”我捶胸顿足发誓。

  “你是看我猜不出才这样来安慰我,其实,我知道这个谜很不一般。”谜王依旧不信。

  “您怎么就不信我大牛的话呢?”我急了。

  “大牛,你真不愿说出谜底那就算了,犯不着拿这些假话来蒙我。”谜王痛苦万状地扭过脸去。

  我一听这话也来气了,好像我大牛存心保守谜底要出他谜王洋相似的,这几天,为着那张任命书我已够烦的了,老家伙还在不断给我添乱子。一气之下,我说:“你硬要坚持认为它有谜底的话,我这就告诉你,'半夜鸡叫’的谜底就是'周扒皮’。当时说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想的,信不信由你!”说完,我将门带得山响,拂袖而去。

  第二天,谜王依旧没来上班。我知道,那个谜底是蒙不了谜王的,人家可是猜了几十年谜语的谜王呀!可除了“周扒皮”之外,我还能想出什么更确切更令谜王信服的谜底呢?

  该怎样来了结这个不算祸事却又是祸事的祸事呢?我真有些头疼了,除了再次编造谎言,山穷水尽别无选择。

  在经过一番旷日持久的苦思冥想自圆其说之后,我怀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再次叩开了谜王的家门。

  我走近床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怯怯地说:“原谅我,王老”。谜王勉强启开眼帘,一见是我,遂又合上。“我不想再骗您下去了,还是实话实说了吧”,我卖关子似的停下来,等待谜王的反应,果然,谜王又将眼皮撑开,我接着往下编,“那谜是我爷出的。我爷曾经念过几年私塾,在我老家的那个镇子上横竖也算得上个秀才……”

  “那谜底呢?”谜王急急地打断我,一副久困炼狱即将重见天日的模样。

  “我跟我爷要谜底,爷说,学生娃子应多动脑筋才是,想想,实在想不出爷再告诉你。”

  “后来呢,那后来呢?”

  “后来我爷脚一蹬、眼一闭暴病而死。”

  谜王闪着灵光的眼睛蓦地昏暗下来,就像一只充足了气体的气球,一下子碰到绣花针的针尖上的那个样子:“那、那么,这是个死谜了?”

  “是的。我十分难过,这许多年来,我始终未能将它猜出。”

  谜王一声长叹,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痛心。

  我说:“王老,让您跟着我吃不安睡不眠,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呀!看在我大牛小字辈的份上,您老就别去猜它了,下床走动走动,办公室还是要去的,这几天大伙念叨您呢!”

  “你没见我病着吗?”

  “可您那是心病呀!”

  谜王白了我一眼:“你还不了解我,这个谜我最终还是会猜出来的。”撇过视线,谜王不再看我,两眼愣神地瞅着天棚……

  瞅着谜王一副憔悴的样子,我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挺精神的一个老者钻进胡同咋就转不回来了呢?世事难料,凡事不必过于较真,认真至极,到头来反倒害了自己。这样一想,我茅塞顿开,竟意外地释然了,对于那张任命书的来龙去脉、骨骨节节、曲曲折折就不再放在心上。

  回来的路上,我一身轻松,但想起谜王心情不免又沉重起来。

  也不知道谜王明天是否会来上班,倘若依旧这样下去,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作家处女作大展征稿启事

薛兆平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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