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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我一生(长篇小说)

 人也昔兮 2022-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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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升级。我升过一次级,从一年级升到二年级,第一次升级我们没有换教室,出没有换老师。从一年级升到二年级,只是变了个座位。一年级位置在教室门口,升到二年级换到了教室里面。教我们的老师还是郭老师,郭老师一个人教我们两个年级的学生。他先教一年级的学生,教完一节课,让一年级的学生写字或算算术。郭老师教我们算术,让我们每个人拿十个石头子,把石头子摆在面前,然后,从那十个石头子堆里,拿我一个放到左边或者右边,在作业本上写上1,再拿一个石子和第一个放在一起,就写一个2,这是算术课的写数字,这样写的时候,要数那十个石子,拿出来一个,还剩下几个,拿出来两个还剩下几个,这是算算术。我们在这样写作业的时候,叫自习。一年级上自习课的时候,郭老师去给二年级的学生讲课。然后,他让二年级的学生上自习,再来级一个年级的学生讲课。我们有两节读书课,读语文书上的课文,读字,一年级读一年级的,二年级读二年级的。因为教室没有变,还是郭老师教我们,所以,第一次的升级感不强。

这一次的升级不一样。我们换了教室,这个教室和我们原先的教室相邻,离得很近。我们的学校是原先村子里一个大户人家的院落。大户人家的说法,我第一次听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坐在井台处一块大石头上指着学校的大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太明白,我在还没有上学的时候,听一些大人们在井台处说话,知道,村子里的这所学校,是旧社会一个地主的家。地主和大户人家,虽然指的一个人家,但不是一回事。地主,他这么大的院落不再属于他个人,成了村子里的学校,村子每一个人家的孩子都可以到这个学校里来上学。大户人家,这个院落就不属于村子所有,而是属于他个人。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个人家怎么成为了地主,又怎么在成为地主之前,成为一个大户人家。在我们周农庄,四个门户里,这个所谓的地主或者大户人家,属于第三门。四百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带着他的四个儿子来到这里开院凿屋,是没有大户人家的,他的四个儿子是一样的,他们的父亲给了他们同样的地方,挖了同样的窑洞,后来,他们弟兄四个又建了同样的前后院住宅。那四所住宅按地形,东面两所,西面两所。构成了村子的两个部分,中间有一个大场院,连着东西两面。什么时候,在这四个家门里出了一个大户人家,有了一个地主,他是怎么在四大家族中成为大户人家的。在我上学的时候,我不明白,也没有人告诉我这些。从大人们说话那儿听来的一言半语,给我更多的是疑问。但我无从问起,过不了多一会儿,这些疑问就没有了。这些疑问和我没有太实在的关系。不像我要天天上学,如果我一个上午不上学,或者迟到了很长时间,就要受到郭老师的追问。这些疑问,只要我不去追问自己,就是事。这所学校也不会再成为那个地主或者大户人家的。我可以天天来上学,所以,大人们说的一些话,不给我太长时间的疑问。

换了教室在我看来,不算是太大的变化。虽然,我们在新的教室里,不再坐小凳子,而是坐了高的凳子,这种凳子的高度不仅我们坐,大人们也可以坐。桌子也比一二年级的高很多。虽然,桌子和凳子都是我们从家里搬到学校里的,两个人一张桌子,不需要每个人都从家里搬桌子来。于是,家长们就自己商量着把这件事给做了,他们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顺便就把我们的座位给安排了。比如说,我和周万杰坐一张桌子,周万杰的爹从家里搬来一张老式桌子(带柜子的),这张桌子保证了我们两个一直同桌到小学毕业。这张桌子有一个很不好的地方,因为它有柜子,所以,我们的两条腿一坐下去,就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放,不得已,我们多数时间实在忍受不了它的强硬不讲道理,只好侧着身子把两条腿伸到桌子两端的外面去。关于这张桌子,我没有办法感激周万杰,他总是说,他爹不让搬回去,说家里没地方放,不如放在学校里。他这样说,我就没有办法从家里往学校搬桌子,我老是坐他们家的桌子,而别的学生不是这样的,他们每半年换一张新课桌,前半年是这一家的,下半年是那一家的。我爹也问过我,要不要把家里的桌子搬到学校去。我说,周万杰说他爹不让把桌子往回搬。我爹说,那你就先坐着吧,等他把桌子搬回去的时候,把咱们家的桌子搬到学校去。他说的是实话,我们小学毕业后,到了另外一个村子上初中,他也没有把桌子搬回家。等于他爹把那张桌子捐给了学校。我们三年级上到一半的时候,有一天,周万杰从家里带来了一把斧头,中午放学的时候,他让我和周万民下午早些去学校,我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不说,我们两个也不问,下午我们去的都很早。学校里静悄悄的。我们走进教室,周万杰把教室门关上,然后从怀里掏出那把斧头,走到那张桌子前。我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当他把两个抽屉拉开拿掉后,我对他说,凑合着坐吧,费这力气不好,你爹知道说你怎么办。他说,我爹不管这事。他说着一斧头就下去了,在那个柜子的背面先砸出一个窟窿来。周万民这时候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赶紧阻止周万杰说,别,别,别,先别这么砸,不就是坐着不舒服,想拆柜子吗,只拆前面的,把这后面的挡板留着,你们俩上课忍不住在桌子下面做个小动作什么的,可以用它挡一挡。周万杰觉得有道理,我们商量定了怎么拆,一起在那个下午多数学生还没有上学的时候,把那张桌子的柜子拆掉了。柜子下面有一根横撑,周万民说,这根横撑不能拆,我们拆不掉它,它和桌子腿用榫连在一起的,如果把它砍断了,桌子基本上也就散架了。如果不是他说得及时,周万杰一斧头下去,它就完了。周万杰这家伙,那个时候已经有了很大的劲。不过,我们那时候的劲都很大。这是三年级后半年的事,不应该拿到这里来说。再多说一句,周万民后来学了木匠的活,从一个不确切的说法看,那是他的天才。

这个大户人家,有一年自己跑了,不知跑去了哪里。他跑了,没有带他的另一个妻子,被他留下来的不算是他的妻子,他带着自己的第一个妻子跑了,他跑了不久,他的儿子也跑了,也不知跑去了哪里。后来,这个跑了不知哪里的大户人家从人口上说,就不再大了,只剩下一个女人。再后来,这这个大户人家在名誉上不再是大户人家,变成了地主。这个很大的院落成了村子里的共有财产,这么大的地方,只合做学校。这也是一种安排,这种安排,就是说,把这个大院落改造成学校,让全村的孩子都到这里来上学,再合适不过。不管是当时,还是后来,这个安排,都很合人心。我上一年级的时候,觉得教室太暗了,教室应该安在房子里,房子可以有很多窗户,作教室光线好。我们的教室是窑洞,虽然这个大户人家用砖把土窑洞箍成了砖箍窑,但还是不能阳光更多地照进屋子里来。我离开老家三十年后,那次回去,想回老住宅看看,经过那个曾经上学的大院落,看见院子的地上摊着一大片玉米,一个女人在那些玉米上面坐着,不停地在剥玉米穗。我弟弟说,这个学校,前几年卖给了这一户人家。如今村子里没有多少孩子要上学了,学校也都集中到点上和乡里去了。

我升到了三年级,换了教室,和原先的教室离得很近,但我感觉这很近的地方不容易走得到,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周万杰和周万民和一样,我们升到三年级之后,就再也不去原先的那个教室了,并且,我们连那个教室的门口也不想靠近。我们在校园里玩的时候,可以在我们新的教室门口,可以到别的地方,但不去原先那个教室门口。我还是愿意下课的时候,坐在教室门口的门墩上。周万杰和周万民知道拉不动我,也不来管我,只去玩他们自己的。

周万杰拿斧子来学校砸掉桌子柜子这件事,给我一种感觉,我说不清那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我知道那种感觉是有的。周万杰说,他爹不管这件事,这不话说得模棱两可。可以说是他爹同意他这么干,也可以说他爹不同意他这么干,只是不管。如果是我,我决不敢从家里带一把斧头来,让他们两个人和我一起把桌子的柜子拆掉。这一点,我是明白的。可我不明白,我可以不管我爹同意还是不同意,应该做点什么事。我由此想到,把桌子上的柜子拆掉,这就是做事,并且,在我看来,就应该做的事。因为这件事做了之后,我们两个人上课的时候,坐在那儿很舒服。周万杰他爹不知道我们坐在有柜子的桌子前上课有多不好受。如果周万杰和他爹说,他爹能信或者不信,真的说不定。周万杰说他爹不管这件事,说明他爹在家里,一向如此,所以,这让周万杰很早就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可以做什么。而我,在这上而,多了一层约束,或者叫障碍,我即使有想做什么的想法,也会因为这障碍和约束,轻轻地把想法放弃掉。

周万民那个时候,已经有了他自己的想法,他说他不想像他爹那样,他不想一辈子听一个女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说你爹挺好的,什么事不用自己操心,不用自己想。你妈说的就是你爹想的。周万民说,我爹那叫没脑子。我可不想没脑子,我有脑子,放着它不用,听一个女人往那里面装东西,我可不干,让别人往自己脑子装东西,脑子不好受。周万杰说,你的意思是不想让我们往你的脑子里装东西了。我们可从来没往你脑子装东西。周万民说,你们两个不一样,你们不是女人。周万杰说,那好,我们等着瞧,看你能不能真如你说的,一辈子不听女人话,要做到这一点,只有一条路,就是自己光棍一辈子。周万民说,光棍就光棍,光棍有什么不好。

周万民这话也挺有意思,我甚至觉得他比周万杰的所做走得更远。光棍有什么不好,周万民怎么想的?

教我们的新老师叫周文才,个子很高,留一头背分黑发,鼻梁特别挺。他和同辈分,从这个理上走,我应该叫他哥,但我叫他老师,我感觉他也不希望我叫他哥。这和周万杰和周万民应该叫我爷爷一样。我当然不高兴他们两个叫我爷爷。那样,我们就不能成为好朋友了。他们自然更不想那样了。他们叫我周宗一,有时候,叫我一,把一的音拖得很长。那样叫,他们高兴,我也高兴。我们还是一个老师,周文才老师教我们语文,也教我们算术。他字写得好,我升入三年级,很快注意到这一点。他还会拉弦子,我们那时候把二胡坠子这样的乐器叫弦子。他拉坠子,坠子给二胡高很多,他个子那么高,手臂那么长,应该拉坠子。他每天下午放学后,等学生都离开了学校,就搬一把椅子,坐在校园里,一个人拉,他拉得很好听,我有很多回,走到学校的小角门处,躲在那儿,听他拉弦子。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拉的是坠胡。后来知道了,发现我最喜欢听的还是坠胡拉的曲子。周文才是我这一生中教我的第二个老师。他和郭老师不一样的是,他每天都回自己家吃饭,而郭老师吃管饭,也叫吃百家饭。郭老师可以去别的地方教课,当老师,周文才只在我们村的那个学校教课当老师。周文才会拉弦子,字也写得好,郭老师不会拉弦子,字也不如周文才写得好。郭老师嘴里镶着一颗金牙,并且手里有一只斯大林式烟斗,郭老师的衣服都是制服,周文才没有金牙,也不抽烟,很多时候穿粗布衣服。周文才每一次拉弦子时,都会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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