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阿勒泰戈壁草原的乌伦古河南岸,那一片孤独又灿烂的向日葵地,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想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用眼睛把真实的它看到,或者踏足到那一片土地,借助李娟零碎的文字描述,捕捉到的片刻,又是如此地脆弱,却也赋予了无限的想象空间,这种模糊的距离,恰与这本书的书名“遥远的向日葵地”那般吻合。 李娟的文字质朴而真诚,任何与之比较都是不合适的,哪怕是她自己的,也不适合去区分哪个更胜。阿勒泰牧场有生命的坚韧,向日葵地也有,如果文字是有四季的,她写过的四季牧场温度,在遥远的向日葵地有序地轮回了。 葵花地的光明是妈妈这个奔放又坚韧的女人 当我们提起母亲这个角色,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闪现很多“光辉形象”的词语,这样千篇一律的刻板在李娟的文字雕刻下显得异常地寒碜。“我妈”这样亲切的书写,贯穿着整本书,而在切碎的时间里,并没有夺去一位女人的真实,像是情景剧般,每一个举动都带着些许幽默,让我们的距离变得亲近。 “我妈”很酷,酷到为了节约用水,赤裸地穿梭在向日葵地里,她并不担心所谓的世俗给予女人的定义,即使晒得黝黑,也不介意。但“我妈”在女儿面前又回到传统的样子,每次去看望,都恨不得自己有无数只手,巨大的力量,扛着一袋袋东西,生怕孩子错过关于家里的每一样东西。 “我妈”还是一个不停地对抗自然的女人,近百亩的向日葵被鹅喉羚吃光,一次又一次,坚持栽种,直到熬过鹅喉羚的饥荒。“我妈”脾气有时很暴躁,她不会做饭,也不喜欢打扮,可是她“手巧”,给鸡做衣服,给狗缝裤衩避孕,给牛做胸罩断奶。 她一生做过很多职业,老师,农场技术员,裁缝,以及其他不搭边的职业,她的婚姻也不是世俗所认同的模样,可是在这片向日葵地里,谁也夺不走她的温柔。 葵花地的黑暗是那悄无声息远走的生命 李娟并未放大外婆离去的悲伤,手足无措的告别让生命增加了厚实感。对死亡的描写,是作家们从不隐晦的一部分,我们也只有在消逝之后,才有真正的体验去表达一些感悟。像外婆这样年纪的女人,她的一生也自然地烙印着一个时代,我在李娟的描述中想起了自己的外婆。在她去世的前一天,打来了最后一通电话,声音没有任何的沉重,仿佛死亡对于她来说一点都不恐惧,她带着幽默的语调说自己将要跟外公见面了,我还说她在乱讲话。我当时的心情是慌乱的,于是拼命地转移话题,问上次买给她的牛奶有没有喝,她说很好喝,下次要再买回去给她。仅聊了几分钟,便匆匆地挂掉了,也就在那天晚上,她安详地离去。 借着这样的回顾,我发现对外婆的好像一无所知,最亲近的距离也仅仅是叫一声外婆,然后逢年过节领到红包,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过去,甚至不知道她当时的电话是生命最后的牵挂。原来那天,她给每个牵挂的人都打了电话!包括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很久没联系的人。 这光明与黑暗相隔的漫漫光年,或许就是这样的后知后觉,我们的一生都在追赶着自己的过去,而不是未来。亲人,宠物,家禽,树林,庄稼,河流,日夜,星辰······文字将它们集结一起,参与了一个人的生命过程,然后再到无数人的人生中去。我终于在这里找到了生命是什么模样的回答,不是仅限于我们所触碰的具体,而是在漫漫历程里,看过的书,听过的声音,别人的经历,你爱的所有,世界发生的一切都可以是你的生命样貌,在这个过程中,你将经历无数次死亡与重生,直到追上那遥远的黑夜。 于是,我在李娟的文字里,重新思考了文学的样子。我们通过课堂教育去获得区分情感的方法,然后又在一些理论中去论证一个时代的真伪,这些都应该成为生活经验的回答吗? 如果文学非得需要这样方才被赋予一些意义,那么它们必定会有牺牲,这样的牺牲不同于生命的血肉,而是犹如一片肥沃的土地硬生生地写上贫瘠的认证,从草原变成荒漠,再演变成野蛮。 如果没有这些框架,那么它们应该就会是这遥远的向日葵地那般朴素吧,以风为伴,与光同行,在日复一日的生命中,吮吸大地的养分,安静地成长,坦然面对生死。 我确信,即便置身遥远的地方,现实的向日葵不复在,在翻开这本书后,它们也重新生长了一次。那些温暖而踏实的脚步,在草原或荒野上已经被记录,不管是快乐还是悲伤,只要愿意想起,就会乘风朝你奔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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