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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内阁大学士伊莘农说，人生枯荣辗转、宠辱沉浮，或由福生祸；或由祸致福，皆有定数，很难预料。君不见我年逾五旬，还在云南官署大堂西侧，枯坐于胡床之上，仰首默数屋顶的木椽和方砖打发时间呀！客人请教缘故，他答道：我最初选授云南通判，因公事牵连，被议处罢官。穷困潦倒回不到京城，想拜谒巡抚求告同僚资助彩头，以凑足路费。守门人因我是被罢黜的官员，斥责不与通报。再三恳求，他才颔首答应，让我在外稍候。只见大小官吏分队拜谒禀报公务，守门人按顺序传命：“司道”，官员入内；“司道”，官员出来。“府厅”，官员入内；“府厅”，官员出来。“州县”，官员入内；“州县”，官员出来。“佐贰”，官员入内；“佐贰”，官员出来。“武弁”，官员入内；“武弁”官员出来。 我以为即将轮到自己，时已接近午后，忽闻守门人大声道：“巡抚大人今日接见属吏，一一处置公事，为时已久，十分疲惫，闲杂人等不得干扰纠缠。你们暂且退下，等候明日相见。”我犹豫不决，徒步而回。这样来回往返三天，都是如此。只好每日在巡抚官署大堂西侧，支上胡床，屏息枯坐，无所事事。开始仰首默数大堂房顶自西向东有多少根木椽，继而默数木椽上天花板有多少块方砖，目视心识，顺算逆覆，周而复始，借以排解沉闷。终于只等到巡抚安排知府代人事先疏通，仅收一百两银子作为临别赠送的赆资，然而始终未能亲见巡抚。云南距京师万里之遥，路途漫长资费短缺，又能如何！盘算惟有暂时安置妻儿，自己孤身入京找亲友借钱，再作打算。不想京中亲友得知我被免官而回，个个避而不见，无一人慰问探望。 以前任职的八旗官员因公罢官，照例允许请求觐见。有旧日同僚建议我：“你这般困窘，何不按例求见皇上？或能承蒙前所未有的恩典，也未可知。”我检视随身财物，仅剩礼金三十两，全部取出作孤注一掷，得以具表上奏。当时朝廷正关注云南苗疆事宜，因为我是从云南回京，皇帝特意召见垂问我苗疆情况，我谨慎地据实陈述。由于奏对很合皇上心意，皇上高兴赞许，下旨官复原职，仍回云南就任治事。亲友听说我恢复官职，渐渐有人前来道贺；我辞别皇上准备出发，旋又奉命破格升为知府，登门庆贺的亲友越来越多。不单单是庆贺，有推荐仆人的；有馈赠食物的；还有未等我开口借钱而殷勤馈赠路费、唯恐我拒不接受的。迫于朝廷旨意，我不敢稍作停留，刚出京师城门，便奉诏简授道员之职，而且上谕命我日夜兼程疾驰赴任。 抵达云南，妻儿相见，彼此慰藉，恍若梦中。当日按礼拜谒巡抚，先前的守门人见我前来，立即上前躬身请安，说笑和悦，不像起初那样神情愁惨，爱搭不理。将要奉命而入，巡抚立刻传令：“请。”相见之下，对我美言奖励庆贺，极尽谦和宠信。见我身穿道员的官服，巡抚惊讶道：“你还不知道吧？昨已奉旨，特命你担任云南按察使，你不知情，还穿着道员的冠服呢？”命左右从速为我置备按察使的衣冠朝服，就在巡抚衙门更换。两年时间，由按察使转任布政使，坐升巡抚。受命之日，我恭敬前往官衙大堂，焚香设案，望阙九拜谢恩，接纳巡抚印信绶带之后，忽然仰头见到大堂西侧的木椽方砖，历历在目。因而忆起昔日支床枯坐其下，三日往返，欲求见巡抚一面而不可得，那时我已年届五旬，本来不曾料到当日求见不得的巡抚，刚刚两易寒暑，竟俨然亲身领受，取而代之了。 我正呆立神驰，冥思追忆，忽然我的守门人来报：“凡是云南省的大小下属官吏，都在堂下待命谒见拜贺。”我依次接见，还是“司道”，官员入内；“司道”，官员出来。“府厅”，官员入内；“府厅”，官员出来。“州县”，官员入内；“州县”，官员出来。“佐贰”，官员入内；“佐贰”，官员出来。“武弁”，官员入内；“武弁”官员出来。彼一时也，此一时也，抚今追昔，诚惶诚恐。我接见完各个官吏后，叫来守门人训诫道：“你们谨记，从今往后，但凡有来求见的一定要及时通报，你们接待时，务必要态度和蔼亲切，千万不要待搭不理，态度冷漠，绝对不要让大堂西侧，再有人枯坐胡床，求见不得，徒然仰头默数木椽多少、方砖多少啊！” 内阁大学士名叫伊里布，沈阳人。被罢免大学士之职后，曾对人讲述这段经历。 里乘子点评：以前我读《战国策》、《汉书》，目睹苏秦、朱买臣的往事，未尝不感慨叹息。如今闻大学士伊里布所说，这样可谓三足鼎立了！由此可观：人生在世，权势、钱财、富贵，其实可以轻视，无须看得太重了啊！ 译自《兰苕馆外史》中【伊莘农相国言】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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