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的一生中，不知要吃多少顿饭，甜的咸的、干的稀的、家常便饭、盛席酒宴、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价值几何，味道怎样，过一段时间或再长一些，你总会淡忘，不会时时记在心上。 可是，有一顿饭却让我时时记起，终身难忘。 1974年底，我调到了七连（建设兵团），到了79年大返城，我的知青生涯的最后几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这是一个坐落在深山里的新建连队，整天开荒垦地，栽种一种名叫“枫茅”的香草（一种可以提取香精的植物），还要完成团部或营部下达的各种伐木任务，很苦很累。 我虽然没有受过处分，并且还是主动要求调往七连的，但我自己也确实不是一只好鸟，曾经也偷过鸡、摸过狗，并且也参加了多次打架斗殴，直至在一次知青之间的斗殴中，我的一个哥们被杀死了，才让我猛然惊醒。 是他的死，才让我从懵懂之中的梦中醒来，为了脱离我那些讲义气的哥们，我主动要求调到了七连，原本也是打架闹事之徒，不管主动与否，有没有处分，也实属此类。 生活在经常受到排挤打击的环境里，天长日久，我也真把自己当成了劳改犯。 动物都有欺生的特点，人也不能例外。 刚上七连那阵，我被分在周华山的组上。一天，组上的任务是挑土砖，每个人挑三百匹，路程约半里山路，我刚上来，什么工具都没有发给我，更没有挑土砖的扁担簸箕，怎么能完成任务呢？于是我去找组长周华山说明情况，希望他能给我安排其它的活干。 “不行！自己想办法解决”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那生硬态度简直就像对待真的劳改犯。 没法子，我得完成任务，只好利用中午他们休息的时候，借来了扁担簸箕，憋着一股气，一担就挑了八匹（一匹有三十多斤重），抢在下午上班以前，硬是把三百匹的任务在两小时之内给完成了，现在想起来都有些不可思议。 像开山打炮眼这样的工作，必须由两个人联手搭档才能完成的事情，而老七连的人一般都不愿意和我们这些人合作，幸好“劳改犯”还比较多，可以合并同类项。 在这样氛围中，我们也只有默默的忍受着，压抑和自卑，像两座山一样压在我们身上，我不爱说话，整天埋头干活，低头走路，所以那一段时间我觉得很累，很累，其实，那是我的心累。 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觉得七连老职工不仅没有人情味，就连一般的知青也很有些不尽情里，他们时常在我们的面前，显示他们莫名其妙的清高和傲慢，让我很反感，直到后来有一件事，才让我改变了对他们的看法。 一次上山扛木料，山高路远，必须带上中午饭。我们十多个人，准备了一铁桶的干饭和一包腌萝卜干。 我个头小，但想到自己是“劳改犯”，就觉得应该积极地改造自己，所以在扛木料时，专挑大的，重的来扛，深怕被别人说我偷懒。 要把一根根木料从山上搬到沟底，再从沟底往半腰山上的公路上扛，并不是一件简单工作，其中的艰难程度和劳累，还有危险，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有所体会。 山势陡峭，荆棘丛生，在没有路的峡谷丛林中扛木料，大多数的时间，并不是在行走，而是在爬，一趟下来，累得口吐白沫，头也晕了，休息了好一阵，我才缓过劲来。拖着沉甸甸的腿，又无可奈何地来到木料堆前，没想到，有两个老七连的知青看见我来了，便从木料堆里挑出一根大木头：“老康，来抬这根！”那口气就像命令。 我一看，比我先前扛的那根木料还更大，心想这些人心眼也大黑了，但又不敢不扛。谁知一上肩，却很轻，原来这是一根泡木。 一趟下来，来到在沟底，这时连队支书叫我，“老康，你就不要上去了，给大家热饭。”我知道这是他在照顾我。 我寻找来了一些树枝，垒起支石，在山涧的小溪里舀来一些水，掺进盛饭的铁桶，开始热饭。桶太深，我烧完了一堆树枝，也不见上面冒热气，于是便加大火力，一会儿热气上来了，但空气中却飘起了一股焦糊的味道。糟糕！饭热糊了！ 我赶紧熄火，可是为时已晚，整整一桶饭，除了最上面的一层还是白的，中间一层已经被熏黄了，余下的小半桶的饭几乎全都焦了。我想这下完了，免不了大家的一顿臭骂，甚至……我不敢往下想。 是啊，明明在照顾你，你却这样，大家体力已经被艰苦工作消耗殆尽，正需要这简单的补充，可我这个大笨蛋，却把饭烧焦了，肯定……我诚惶诚恐地呆呆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吃饭的时间到了，大家手拿着芭蕉叶，用削了皮的树枝当筷子，争先恐后地向饭桶涌来，我感觉骂声，挖苦声，甚至口水都会向我泼来。 我嘴里不停地反复的说着一句话：“饭热糊了，饭热糊了……” 然而，没有骂声，没有口水，没有半点的责怪，平时那些刻薄的声音，此刻却消失了，只有那轻描淡写的语言：“糊的一样吃，吃了好打饮食，帮助帮助消化。” 我像做了错事的孩子，等待着大人们的打骂和指责，然而，这一切都没有降落在我的身上。我等到上面的能吃的饭都舀走了，才用芭蕉叶盛着桶底烧焦了的糊饭，心甘情愿地吃着。突然，有几个人来到我的面前，强行把焦糊的饭抢走了，然后又把好一点的饭放在我的芭蕉叶上，嘴里还打趣地说道：“老康安逸呢，打饮食的好东西，你想一个人独吞嗦？我们还想吃点呢。” 听到这些话，我的眼睛一下子就充满了泪水，眼看快要滚落下来，我强忍住，转过身去，独自跑到一旁，眼泪才像雨一样的落了下来。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