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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清明不挂鞭 文/虹雨（甘肃） 壬寅虎年仲春，春风拂面，阳光明媚，分外妖娆的山桃花开满了靠山镇面山西山岭。一梁一岭满山坡的山桃花，粉中透白的山桃花，远远眺望，就像淡彩的云雾弥漫在山间高岭，轻轻飘香的花仙子在山桃林子里追逐、嬉戏；近处观瞧，山桃花一树一树一簇一簇若云若盖，相连成片，相谐溢彩，煞是好看。 粉妆玉砌的西山岭啊，美得叫人心动！ 家乡的封山育林，面山绿化，几经奋战，已见丽景。多年轮番地喷洒、浇灌，已见成效。灌木林立、荒草离离，稍有不慎，山火燃起，就会酿成灾情。 清明将至，上坟祭祖，传统习俗难以阻挡。镇政府和林业部门三令五申，巡山护林全勤车辆喇叭扩音宣传护林政策千万遍，也没有得到足够重视。丹阳村的雷娃十分了得，虽然在高音喇叭不间断的“春草未青、旧草还黄、森林防火、大家谨防”的警示宣传下略有胆怯，但还是没忍住要亲自上坟烧纸的欲望和渴求。生怕左邻右舍看到议论，更怕村小组长牛娃发现阻挡，在村镇里胆大出了名的雷娃右臂弯挎了一个剥了皮的柳条筐子，左手竖握一把锃明发亮的铁质方锨，筐子里装满了烧纸祭品，心里有些颤惊惊似乎又不怎么慌兮兮地悄没生息地从自家门后坡“一溜烟”地跑上了山梁；稍有喘息，就又顺着下坡的山道“贼偷东西”似的撒丫子奔跑到了坡下面山湾“自留地”里向阳处的祖茔。 山湾好寂静啊，静得叫人头皮发麻、心里发虚。雷娃不怕，这是自家的自留地，长眠着自家的先人。一方祖茔，安眠着祖先的灵魂，掩埋着太爷太太爷爷奶奶尕爷尕奶爹爹妈妈三代八位亲人的遗骨。坟茔最顶上是低矮的土坎，土坎上长满了麻条子、野蒿子、雄刺和尕拉网，齐人高的油蒿子、芦草、甘甘秧、面擀杖、苦蒿、芨芨草和冰草等遍生在坟地及四周，沟垅清晰齐整的百合地为祖茔铺开延展、阔大的背景，呈现着祖茔庄严而静谧的氛围。靠坎跟的地表上已冒出一溜早生的春苗，它们碧绿少叶但又坚挺地直立着，像一小排“哨兵”似的守护着寂寞的祖茔。去年新葬的祖母，她老人家高寿，在人世间历经三朝，寿终于108岁高龄，就这样她老人家还都不想走，弥留之际留下一句话，没把雷娃吓倒。奶奶已经抬不起手臂了，但还是用枯瘦如柴的右手拉了拉雷娃的衣襟，示意雷娃靠到枕边，语如游丝地说：“孙儿呀，我还想再活一百岁，从头活一下……”奶奶的话似乎还没说完，就咽了气。雷娃知道，奶奶在当今的好日子里还想多享受享受啊。 时间过得快呀，一晃奶奶都已经走了快一年了。如今她老人家的坟头上已经长满了野草的细茎粗叶，一只早醒的山雀儿在坟头上机灵、瞧荒地跳上蹦下、蹦下跳上地反复弄着它的孤影。 雷娃很着急，想赶紧把祭祖的活干完，趁人不备回家去。于是，他就甩开了干惯农活的有力臂膀，在坎跟原先取土的小普窑里挖了几筐土，麻利地添到老祖先报砖坟、太爷太太坟、爷爷奶奶坟、尕爷尕奶坟、爹爹妈妈坟的坟头上，并在每个坟头上拿小土块压上一份往事钱儿。他来不及在坟茔四边和坟茔门头上添土和压往事钱。他紧张得不行，就草草点燃香烛、焚化完往事钱、泼洒掉祭品（糕点、鸡蛋、猪肉片、茶水、白酒等），急匆匆地原路返回了家里。 这是靠晌的时间。呆在家里的雷娃，总觉得心虚、眼跳、不落实；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还不时有一个声音传进耳鼓，那声音不断警告他说：“叫你烧！叫你烧！”雷娃听着、听着，心里害怕极了。一种平生从未有过的恐慌袭上心头——唉，该不是我烧纸要出啥问题吧？ 正在这时候，你说巧不巧，那原先听过好多遍的护林员王田的高音喇叭适时传来了呼喊：“庄子上的乡亲们听着，谁把山点着了。快啊，去救火呀！”喇叭一连串地响过来，响过来……雷娃这一下真害怕了。哎呀，这一下该不是我惹的祸吧？ 雷娃早年当过消防兵，很有一套灭火经验，就赶紧把家里的棉被往水缸里一扑、浸满了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披起来就冲出门去。 四下里全是奔跑的人群，提水的、拿铁锨的、披着湿棉衣的，也有像雷娃似的披着湿棉被的……大家全都疯了似的朝着火点跑。此时，雷娃祖茔地往上的那架山一片火海，浓烟滚滚，半边天都红了，火势冲天飘得老高，太阳已经偏西，晚风也不是很大，轻轻地吹拂着。 当人们冲到火场附近的时候，已经无法靠近，有着消防经验的雷娃不知从哪里来的“英雄气”，竟然裹紧了湿棉被，就近拿起一长截烧废的木棒，带头冲进火场，在大火边缘死命地敲打起来。那些还在燃烧的小火很快在雷娃的棍子下一处一处挨着熄灭了，只有青烟还在冒。到场的其他乡亲们也学着雷娃的样子投入了救火…… 兴许是大伙儿舍命扑火的冲劲儿感动了“老天爷”，或许是天气预报就报过后晌有雨，就在这火势蔓延、乡亲们急救的当口，一时间“雷响磨转”、天恩浩荡，一场“及时雨”说来就铺天盖地地来了。 烟火弥漫的山间，一场命运之神助力大山的“大过雨”轰轰隆隆、淋漓尽致地席卷了整个着火点，大火浓烟顷刻间像被卷走了似的，只留下眼前一片遭劫后黑乎乎而又草木灰狼藉遍地的山坡。望着昔日草木旺盛，而今又一片荒凉的山景，很多乡亲落下了辛酸的眼泪；雷娃更惨了，他知道这是自己惹的祸，哭得像牛哞似的。 护林员王田气愤不过，在雨后火熄的、还冒着热气的惨景地里，热泪盈眶、极度哽咽着对在场的村小组长牛娃说：“队长呀，我太生气了。你看，我大喇叭宣传了多少遍，还是有人大着胆子上坟烧纸。这下好了，山林被大火着掉了，我还要挨骂扣奖金。这个人把我整惨了，但最不济的是给国家造成了大损失，这才是最叫我痛心的事情。你尽快召集村民会议，调查是谁干的，半小时后告诉我，我要上报镇政府和林业局备案，这个人还得接受处罚，弄不好他还得坐牢。” “不，不用开会了！”雷娃哽咽着说。 “护，护林员；队，队长，是，是我不，不听话，上，上坟烧，烧纸，点，点着的。”雷娃哽咽得话不成言、断断续续地说清了火是他上坟祭祖点着的。 护林员、村小组长都愣了——是他点着的，但他带头冲进火场救了火，有过在先有功在后，这咋办？唉，还是报告镇上和区林业局再看吧。随后，护林员王田把电话打到了区林业局，村小组长牛娃把电话打给了镇政府，得到的答复是：明天下来调查组核查火灾原因，嫌疑人不得离开村子。 众人散去，护林员王田和村小组长牛娃，还有不愿意离开的雷娃，他们仨趁天还没黑又沿着火烧过的地方，“地毯式”查看了一遍，确信没有火星子在燃了，才离开。 这一夜，好漫长，好漫长。护林员王田思量着去年的奖金还没发呢，怕是被这一场大火烧没了；村小组长牛娃考虑来考虑去，是自己平时组织宣传少没有做好属地村民森林防火教育，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雷娃呢，吓破了胆，惆怅着罚款没着落，坐牢更难捱。这一夜，这仨人就像没有“冬眠”的山雀儿，失去了睡觉的本能。 翌日天晴，太阳照样升起来，旭日红彤彤的光彩照耀着山雾缥缈的山坡；朝阳气势，金灿灿地辉映着受灾过后的林草地。镇上的副镇长王志和区林业局的副局长刘锋，由护林员王田陪同，被镇公务车一辆白色皮卡载着，来到了火灾现场。这就是考察组一行人。护林员王田电话联系村小组长和雷娃也来到现场，王副镇长先询问了一遍情况，王田和二娃都分别一一做了汇报。雷娃站在一边，怯生生地看一下火灾区域，再看一下二位领导，再看着护林员和村小组长，不知道说啥好。 王副镇长又和刘副局长低声耳语了一番，对他仨人说：“我和刘副局长的意思是再看一下起火点。”雷娃才颤声说：“报告二位领导，起火点我知道，我带您二位去看一下。”一行人就沿着崎岖的山路，高高低低走了二三十分钟光景，由雷娃带着到了他家祖坟地里。 雷娃吃惊地看到，他家祖茔里原先浓密的荒草着得一干二净，那些草木灰一团暗黑，仿佛祖先和亲人们虎着“脸”在看他的一脸恐惊；一条爬上低矮土坎的黑色着火线的草木灰痕迹顺着山势往上延伸而去，酷似害人的毒蛇蜿蜒攀爬而上，从这坟地上看，是看不到尾巴了。 这会不等王副镇长说话，刘副局长开言了。他对护林员、村小组长和雷娃严肃地说：“看，这就是我们多年来在森林防火中讲到的人为因素，是典型的上坟烧纸引燃荒草导致的山火。我不管啥原因，只讲案情解决办法。其一，护林员负有宣传不力和跟踪不够的责任，扣发去年奖金和本月工资；导致火灾者罚款壹万元。所有扣发的金额和罚款一并上缴区林业局专户，作为林草地修复费用。其二，是最主要的，各位同志，从即日起，加强警戒，加强防范，把责任明晰到人，专责专负，责无旁贷，严防死守，杜绝山火，避免给国家林业造成不必要的灾害。” 王副镇长随即补充了意见，他强调说：“护林员王田同志，您的工作一直做得很好，唯一没有跟上的是在靠村子的地方设立'警示牌’；村小组长牛娃同志，我要批评、警告你，在村民中间宣传培养护林意识和防火能力是我们考核村干部的重要一环，你没有做到，扣发你一年生活补助，上缴区林业局专户，也作为林草地修复资金；村民雷娃念你点火后能主动积极参加救火，表现突出，不报批追究刑事责任，下次再犯，二罪并罚，追究你刑事责任。你们仨都是镇上的村民，我的话你们仨是否都愿意听、是否愿意服从？” 三人拼命点头称是。 王副镇长和刘副局长又是一番低低耳语。然后，王副镇长慎重地对仨人说：“今天的核查现场、了解情况和处理办法，我和刘局长深入交流了意见，决定由镇政府、区林业局分别召开会议，对此护林防火案件进行部门依法依规会议研究、决定，之后出个文件，报批主管第一领导通过，才可执行！” 护林员王田十分情愿地承诺道：“王镇长说的是，原先有个警示牌呢，不知道哪去了，都怪我，懒散着没有补上。我尽快把牌子立好，继续搞好护林防火宣传和跟踪守护工作。” 村小组长牛娃自我批评并羞怯地说道：“王镇长，您好，您批评得很对，我也是宣传了，但没有挨家挨户地紧个钟儿、拧个螺丝，结果叫雷娃钻了空子。我认罚，我还要召集村民，在栽植树苗大搞绿化的当下开始种植绿化树苗，一年一茬，保证修复这片林地。” 村民雷娃万分羞惭，他也道歉似的说：“王镇长、刘局长，我很惭愧，也很感罪过很大呀，感谢您二位领导对我的宽恕和批评教育，我一定牢记教训，并在村民大会上深刻检讨上坟烧纸要文明，不能点火烧着山；我的罚款我认，我自觉交上。我还要紧跟护林员和队长，把绿化抓紧搞好，尽快修复被火烧掉的山坡林地。” 这三人看来是被大火烧醒了，一个个“海誓山盟”发下誓言，扪心自问、立誓不悔。 所幸没有酿成大灾，只烧掉了很小的一架山坡，焚毁的林草地恢复起来也就是二三年的事，因为林木不多，主要是绿化山坡地的酸刺窠子，这是专门绿化荒山坡的树种。护林员他们仨人虽然立誓要恢复林草地，但个人财力也不支持；他们态度端正，领导部门也酌情予以通过。 三天后，文件下来了，原先王镇长、刘副局长说的基本没有变化，只是将三人负责恢复已毁林草地的情况写进了文件；另外，还写进的是：护林员王田，念其去年业绩优秀，只扣除当月工资；村小组长牛娃，念其去年协助王田工作有效，故扣其当年生活补助总额的一半；村民雷娃，念其初犯又奋不顾身带头参加了救火，功过抵消，但仍要停发半年贫困救济金。三人扣发的相应现金，按规定自动上缴区林业局银行账户，纳入修复被毁林草地经费范畴。因为文件是两份，镇政府一份，区林业局一份，内容相同。着即执行！随后，恢复林草地资金也跟着拨付下来了。 此事就这样处理、解决下去了。但这是一记猛锤，敲击撞醒了镇上各村村民的淡然漠然心，在森林防火上，一下子，人们都有了百年一遇的警觉。 留下护林员王田、村小组长牛娃和村民雷娃趁着三月绿化季节采购树苗恢复林草地不说，单讲清明祭祖临近，靠山镇西山岭上人家上坟祭祖的变化。 靠近靠山镇中心的西山岭村小组，面对满山遍梁的山桃树，琼花怒放、喷鼻沁肺、鲜香四溢、浓墨重彩的自然景观。一个百多户人家的村庄里，谁还有胆量违反政策、冒着风险上祖坟去秉香奉烛、点烧纸钱、祭奠祖宗呢？代之而兴的送鲜花、供果品等文明祭祖之风已悄然来临…… 西山岭上，原先准备充分要大讲排场，祭扫祖先坟茔的人家，在山中大火致灾后，也听到了消息，看到了镇上全民群里发出的现场影像，都中止了传统祭祖计划。同时，还流传出了一句很感人的话：“今年清明不挂鞭！” 备注： 1.挂鞭：就是靠山镇传统的上坟祭祖习俗。清明时节，人们上坟，先添土，再烧纸、泼洒祭祀之物，最后，放一挂鞭炮，磕个头。 2.着：兰州方言，念：zhuò,就是着火的意思。着掉，就是被火烧掉。 3.紧个钟儿、拧个螺丝：兰州方言成语，就是提个醒和警示人要注意把事情做好的意思。 【2022年3月31日晚于兰州】   【作者简介】虹雨，辛世林，甘肃省兰州市七里河区王官营中心校高级教师，现年57周岁，系铁杆文学爱好者，抒情诗人，《作家·新视野》签约作家，多在网络诗歌平台上发表作品。偶有佳作，期盼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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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视野 与你分享文字的乐趣 第1206期微刊制作 孟新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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