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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峪镇施家官庄后面，有两座山崮对峙而出，从其鞍部及周围山峦侵蚀的情况来看，这两座孪生的崮头应该是历经千万年的风霜雨露浸润剥蚀后所留下的抬升的海底平台遗迹。 而如果将这个时候的雾气霾嵐作为另一种海洋的存在的话，那么芸芸众生的世界也就是海洋动物所组成的群体一样，而如斯的山丘峰峦就是海底世界里的自然景观了。
羊祜与朋友登临岘山时，曾发出“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的感慨；与双崮山形似神和的山头在沂蒙山区不乏多数，也诞生过诸如“二郎担山”“牵虎挑山”“仙人大战妖怪”等故事，除了纪王崮、晏婴崮等历史名人登临过寥寥无几的数座之外，其他真的是籍籍无名。然而这一点也不妨碍当地人们亲切地用形象地方言俗语给他们起上些土里土气鲜活生动的乳名。 双崮就是这么两座山，据说乳山市就因为状若乳峰的山崮而得名，那么双崮更算是名至实归的大地之乳。除了在山麓下发育、蜿蜒盘旋而过的山泉、流淌的控山水哺育了附近的山民、在饥馑岁月里用葳蕤生长的野菜救荒救难，更是在山顶建有许多石屋子，作为上世纪建国前那段历史中躲避土匪、光棍、兵燹战乱的避难所。
悠悠岁月，曷其有极！当明星朗照、风清气爽的新时代来临，这些遗迹也就成了凭吊先古的事相和故事。站在双崮的石魃崖上举目四望，除了睥睨四顾纵横捭阖的踌躇满志之外，立马又被一种空旷、寂寥、孤独、渺小的怅然所攫取。这不由得又想起羊祜所说的“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一位有名的历史人物尚且发出如此感慨，何况我等蝼蚁小人乎。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站在高处的人或多或少或明或晦地有这种惆怅悲怆的感情。站在山崮这种物质的顶端，催生高处不胜寒的心理体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是人之为人的一种文化性的心理反应。由历史而及于现实、由古人而及于今人、自我，在物是人非的认识中感受到人生之短促、人类之渺小，那些如蚁附膻的功名利禄岂不就成了镜花水月、黄粱一梦么？深思起来真是让人恓惶得紧！
幸亏高山有韭，入我脏腑可以慰藉我之惆怅。在沂水韭菜就是韭菜，没有别的花里胡哨的名字，而综合其他地方对其的称呼，别名便多了起来，比如韭菜一名懒人菜，因为只要种一次，就可以割了又长，长了又割，即《说文》所谓“一种而久者，故谓之韭”；因为性温热壮腰肾、韭菜还叫起阳草，至于味道鲜美与否，真得有些是非功过，付诸千秋岁月但凭人说的意思。六朝周颙清贫寡欲，终年常蔬食。文惠太子问他蔬食何味最胜？他说“春初早韭秋末晚菘”。在沂水紫茎暗绿的“头刀韭菜”最是春鲜之物，备受老人们推崇，看来“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也不是诗人夸张的说法，馋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又可怕的物欲啊。
山韭菜和生了山上的韭菜，是地道的两个品种。《山海经·北山经》中有“丹熏之山，其草多韭”；《尔雅·释草》中对蒮的解释是“山韭”，《疏》对此曰“韭生山中者名蒮”。《本草》李时珍曰：诸葛韭，亦山韭也，但因人命名耳。韭菜本质上是一种草，但能作为菜蔬入馔，就不能等闲于草而视之。与草混杂在一起的山韭菜我见过，也吃过，我们那里的百姓称其为“鬼头发”，骷髅鬼顶着蓬绿头发的画面请在白天自行脑补。 有山韭菜自然有与之相对的水韭菜，《群芳谱》中说，水韭，五六月堪食，不荤而脃。《北戸录》中称水韭生於池塘，叶似韭，得非龙爪韭乎？作者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属于百合科葱属的一种植物。《字林》中直接说“签，水中野韭也”，长得像竹签那肯定是又细又长的羸弱不堪的样子，是不是作为蔬菜的韭菜又被野化返祖归宗了？不得而知。
双崮上面的韭菜，确乎是园子菜传出去的种孽生孳长，并不是众口一词舆论压力下的认知归同，因为它就和园子菜别无二致。至于它们为什么会存在于此，几乎不可能是细小的种子凭借风势扶摇直上流落来的、更不可能是乌鸦山雀屙的粪便里有幸的孑遗，大概率的无外乎“跑反躲乱”的附近村民捎带上山，权为果腹充饥，后来人走了、屋倒了、墙塌了，荒草旅树长起来了，韭菜们也就年复一年自生自灭地繁衍到今天。 这是从虽然并不遥远，但凭一代两代人所无法迢递的过去绵延而来的生灵，是让人实现了影视作品中穿越奇迹的植物精英。它唤醒沉睡在血脉中的草本基因中顽强地生命力，就凭借着多年生的草本的根，匍匐蜿蜒，把不知照看了多少个日夜的绿油油的春意妍然昭示在乍暖还寒的春色里。
上得山来发了一通人生感慨的，又橐橐地下得山去，山麓上花花绿绿、如蚁如虮，渐渐湮没于雾霭漫漫的长天一色中，尘嚣渐杳、清风入怀，爽汗渐干，穿过横七竖八的楮树、榆树、荆棘丛，那盈可半握的韭菜就长在令人头昏目眩的山崖边上。得风的洗礼虽然生在尘世却不染半点世尘。 硗确的石头缝里，掩埋在沉积下来的落叶衰草中，像是一把把绿意盈盈的蹭明瓦亮的投向狼狈逃窜残冬的青玉的匕首，它是那么柔润、坚韧、可又是如此的犀利、逼人眼眸、夺人心魄。柔能克刚，它这本身就是起阳的草完美无瑕地诠释了这个词语。所以别小看它柔弱的样子，深扣着根薅一棵迫不及待填进嘴里，哎呦喂，吃惯了园子菜的舌头上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细若柔丝却犀利无比的劲道，那种醇脆厚道的辣、经霜历雪的辛、处心积虑的甘美，一下子让人明白为什么比丘尼们要将韭菜列为五荤之一了，要不是有清规戒律的维持，那么韭菜当属供佛飨僧的珍馐了。
几位清明节放假的工友，在山鞍部的一块平整石头上摆开了宴席。而刚刚拔的韭菜成为最稀奇的一道添菜。拤一手韭菜蘸黄豆酱的卷煎饼，一手浮大白，情相系乐开怀，真是俯仰天地间，快乐似神仙。而我等一众又驱车四十多里，就到了计划好的夏蔚镇大占地东山的目的地。找个石薄岜展开锅灶，首先洗净山韭，入锅翻炒，再打上张家外科门诊要来的五枚笨鸡蛋，哎呦喂！花生油的脂香、韭菜的清香、鸡蛋蛋白质的鲜香一齐迸发，岂是那三两个煎饼能捂得住的甘美啊。真是： 美景在眼前。 天籁在耳边。 好菜就好饭， 春游乐无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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