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山关,是贵州省境内大娄山脉最高峰的一个关隘。关高隘险,怪石遍山,哪来“鱼”钓?然而,我们红军战士确实在这里下过''钩’,而且收获不小。 我们就是在攻娄山关时,遵照上级指示,当“钓鱼翁”,“钓”王家烈这条“傻鱼”的。那年,我十八岁,在三军团十三团一营三连当司号员。我们这个团,扎西整编后,人员增加,弹药充足,听说打仗,个个摩拳擦掌,尤其我们三连,从扎西出发以来,一直担任团的前卫连,求战更切。 连续几个昼夜的强行军,没有一个掉队,没有一个病号,在指定的时间里到达了桐梓县。原以为在桐梓可以捞到仗打,没料到王家烈的“双枪兵”鼻子灵、腿脚长,早在我们到达之前就弃城朝娄山关方向逃跑了。 为了消灭这股敌人,我们顾不得休息,又甩开大步朝娄山关赶去。桐梓距娄山关大约三十里。曲里拐弯的公路,巨蟒似的缠山盘岭,公路两旁,山连山,峰连峰,好不险峻。我们一边赶路,一边搜索,约摸走了一半路,我突然听到团部呼叫我们三连的号音,我急忙回号。 原来,团部命令我连立即占领左侧山头,罗连长把驳壳枪一挥,向全连大声喊道:“同志们迅速散开,抢占左侧山头!”这山头约有三百米高,我们爬到两百来米时,团部又要我连发起冲锋。我脑子一闪:有敌情!报告连长后,立即举起铜号“嘀嘀嗒,嘀嘀嘀,嘀嘀嗒,嘀嘀嘀”吹了起来,嘹亮的冲锋号声,千山响,万谷应,全连同志呐喊着,猛虎一样朝山顶冲去。冲在最前面的是一排的几名战士。 他们刚登上山顶,发现十几个敌人从山那边也在往山顶爬,距离不到二十米,后面还跟着密密麻麻一大群,足有一个连,他们当机立断,边高声叫喊报告,边先敌开火。手榴弹在敌群中开花,把敌人压了下去。我们全连拼命往上冲。山那边的敌人,稀里糊涂地挨了一顿手榴弹,搞不清我们到底上来多少人,丢下伤兵尸体,调转屁股就往回跑,敌人一气跑了四个山头,我们也一气追了四个山头。 在第四个山头上,我们遭到了敌约一个营的阻击,双方相持了十来分钟。 正好,一连赶上来了,百来个战士,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迎着敌人猛冲。“双枪兵”害怕了,不顾当官的骂娘,打枪,争先恐后地逃命,我们又乘胜追到第五个山头。这是娄山关的西山,山势最高,山下就是娄山关,敌人守得很严。 我们刚到山下,敌人就组织了反冲锋,我们一阵猛打,给顶了回去。这样反复几次,我们攻不上,敌人下不来,互相僵持着。眼看黄昏已近,山头还未拿下,大家都很着急。连里的几位干部商量一阵后,决定改变战术:由一排正面佯攻,二排从左侧后迂回,三排一个班直插娄山关口,断敌退路。这一招真灵。 敌人见势不妙,胡乱打了一阵枪,慌忙下山往关口跑。我们乘势追击,追到娄山关时,团部要我们停止追击,就地待命。眼看伸手就可以抓到的敌人,却放跑了,大家都想不通,疑惑中,营长来了,我们一窝蜂地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了一大堆为什么。 等我们把话全倒完了,营长才笑眯眯地说:“不让你们追,是因为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听说有重要任务,大家的精神又提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问:“什么任务?”“钓一鱼!”营长也不解释,只是催促我们立即构筑工事,巩固阵地,防止敌人反扑。 之后,才诡秘地交代我们:“敌人反扑,只准打,不许追。如果敌人不打,你们可以派小部队引他一下。”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山风阵阵,刺骨透凉。中午吃的那餐饭,不知道早消化到哪里去了,肚子咕咕直叫。 虽然又累又冷又饿,但战士们个个都精神抖擞,一边摸黑用石块垒工事,一边热烈地谈论“钓鱼”的事。扎西整编后,连里补充了不少人。白天见了,许多都对不上号,晚上就更难了,加上天黑,谁也看不见谁,只闻其声,不知其人。离我不远的地方,只听见一个兴国口音的战士问:“营长要我们钓鱼,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还不明白,” 另一个广西口音的战士答道,“就是钓敌人嘛!”兴国战士说:“我知道是钓敌人,但不知道怎么个钓法。”广西战士说:“你没听营长说'只准打,不许追’吗?我猜想,是要我们把敌人稳住。你想,要是我们连夜撵敌人,黑麻麻的,你能抓到几个?我们不撵,敌人肯定不会跑,就是跑,也不会远。 天一亮,我们就乌龟王八一窝端。”“敌人会上钩吗?”广西战士故意卖关子:“你们听说过姜太公钓鱼的故事吗?当年,姜太公钓鱼用的是直钩,而且离水面三尺,照样有鱼跳出水面咬钩。现在,要钓的鱼,比姜太公钓的还傻,能不上钩吗?”正说得起劲,阵地前沿响起了手榴弹爆炸声。我心里暗暗高兴:”来咬“钩”了。王家烈的“双枪兵”有个特点:鸦片瘾上来时,软摊烂泥,扶都扶不起。一旦过足了烟瘾,全身如同轻了几斤肉,走路飘。现在,大概是吸足了烟,来了劲头,向我们偷袭来了。 入黔以我们跟这些兵打过几次交道,摸透了他们的脾性:他们最怕拼刺刀,对方时,往往远远地就放枪。因此,他们远处打枪,我们根本不理,近了才狠狠给他一家伙。由于营长事先有令,敌人退,我们也不追。见我们不追,也不跑远,过一会儿又来第二次、第三次……就这样,我打,敌退我停,打打停停,停停打打。敌人想攻,攻不了,想走,得,双方对峙了整整一夜。 天麻麻亮时,敌人又向我们发起了一次攻击,这一回比前面猛烈得我们以为敌人的援兵来了,正准备血战一场,谁知没多久,从遵义方传来了激烈的枪声,正在向我们进攻的敌人,突然停止了攻击,潮水般地向遵义方向退去。我们正纳闷,团部的追击号令响了,随着我的冲锋号声,全连战士像久饥寻食的猛虎,吼叫着冲向敌人,一边追,一边打。霎时间,娄山关上,军号声、机枪声、步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同志们的喊杀声,响成一团。敌人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哭爹叫娘,连滚带爬。公路上,到处都是敌人的伤兵和尸体,我亲眼看见一具敌尸体灰布裤子上还写有“营长”两字。 我们一气追出娄山关好几里地,见兄弟部队押着一大群俘虏往回走时才停止。昨晚同我们干了一夜的那股敌军,我们俘虏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全都人了兄弟部队的功劳簿。在这里,我们又见到了黄营长和兰教导员。两位首长显得十分高兴,脸上堆满了胜利的喜悦。 一见我们,营长就大声地夸奖:“你们昨晚的'鱼’'钓’得不错嘛!”兰教导员告诉我们,昨天营长不让我们追击敌人,是因为迂回包围敌人的兄弟部队还未赶到,所以,要我们守住娄山关,把敌人“钓”住,为兄弟部队合围赢得时间。 教导员还告诉我们:昨晚,兄弟部队经过整整一夜的急行军,把王家烈的部队全包了“饺子”,现在已消灭了三个团,打垮了两个团,正在向遵义方向追击。听到这胜利的喜讯,我们都高兴得流下了眼泪。营长向全连扫了一眼,问身边的罗连长:“攻守娄山关伤亡怎样?”连长说:“伤两名,牺牲一名。” 营长高兴地说:“你们以小代价换取了大胜利。都说广西山里人不识鱼性,看来还是会'钓鱼’的。不过,后边我们要捉'大王八’了,你们会不会?”全连战士,不管是广西兵、江西兵还是贵州新兵,都齐声回答:“会!” 邱玉金(1917—2001),江西宁都蔡江乡人。中共党员,1932年参加革命,历任战士、营长、科长、局长、副参谋长。广西南宁军分区副司令员(正师级),先后参加五次反“围剿”战斗,参加过长征,参加了保卫陕甘宁边区、辽沈战役、平津战役、衡宝战役、广西剿匪等战斗。1956年授上校军衔,1964年晋升少将军衔,1988年被授予红星功勋荣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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