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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出局外——从卡尔维诺谈藏书说起

 拾穗晨清 2022-04-20

卡尔维诺说:

现在可以做的,就是让我们每个人都发明我们理想的经典藏书室;而我想说,其中一半应该包括我们读过并对我们有所裨益的书,另一些应该是我们打算读并假设对我们有所裨益的书。不过我们还应该把一部分空间让给意外之书和偶然发现之书。

另一些应该是我们打算读并假设对我们有所裨益的书。

我们必须爱上读书,必须使读书成为一件让我们常常感到快乐的事情,所谓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而我们选择这样的一些书就是为了使读书成为常常快乐的。

可为什么卡尔维诺说人们理想的经典藏书室应该把一部分空间让给意外之书和偶然发现之书?

我想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对冲。一般来说我们能够通过我们自己的理性、知识以及经验来设计的理想藏书范围,在本质上具有一系列偶然性的限制,于是卡尔维诺想到用另外的偶然性来对冲这一系列限制着我们的偶然性。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无论是学习还是创造都需要寻获一些新的大的可能性,而愈强的偶然性也就愈是可能意味着新的大的可能性。意外之书和偶然发现之书对于我们往往能够意味着更强烈的偶然性。

  所以对于专家学者开列的书目可以有选择地去接受,但是永远不需要去迷信。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特别的,有不同于他人之处,而且一个人的读书永远需要一些破出一切预先设定的局外。不仅读书,人生可能也是如此。永远不要有完全的设计,那样的预设总是会有问题的。古往今来有谁能够完整地设想出未来呢?

张大千等人创作中国画为什么使用泼墨泼彩的方法?我觉得一个重要的原因也就是,画家想要在绘画中借助一些偶然性以破出局外。而泼墨泼彩可能也是中国画至今为止这类手段中最佳者之一。

洛夫说写诗歌不能太过理性,往往写到无限美好之处,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为什么?有道理可讲那是还在局中,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就差不多到局外了。

俞平伯给学生讲诗最经典的片断是:好,真好!怎么好?我说不出来。我想大概也是这个道理。能够说出来的都是局中的,最好的不在局中,所以说不出来。如果非要说出来——因为不知道的人们很想知道,怎么办?显然,只有用也破出到局外的方法来讲。

破出到局外往往是非常难的,为什么?因为人是在局中,纵然人能够当局而不迷——这已经很难,可人要真正破出局外,那困难显然也是不用说了。所以人往往不得另寻蹊径,要借助一些偶然性来破局。这实在就是很有些俗语所谓撞运气的成分,有些像我们拿不定主意就靠抛硬币来决定那样。

其实我们看科学史,有些科学发现事后看起来那也真是有相当运气的成分的。文学艺术史大概也一样,总之破局而出常常是很难的。像大画家塞尚,一生勤奋,到最后很老很老的时候终于是破局而出了,却也不免深深感慨道:刚刚知道应该怎么画画,可是人生剩下的时间却也没有几天了。还有博尔赫斯,快七十岁时演讲是说:“我只有满腔的困惑可以告诉你。我已经快要七十岁了。我把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都贡献给了文学,不过我能告诉你的还是只有困惑而已。”这是不能破局而出。

有的局,也许是需要人们多少代人的持续努力才能破出的。

为什么人总是想要破出局外?这也许是一个哲学问题。答案是:因为就如泰戈尔所说,“在所有关乎我们的事实中,一个最能显示人的本性的事实是,我们的确向往自己尚未达到的无限境界”。而一切已有的局都是有所限制,是以汉语中有“局限”一词。破出局外也就是为了超越局中的那些限制。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局,局中有局,局外有局,大局里似乎有很多小局,可小局似乎也是大局。

生老病死,这就是所有人都身处其中的一个大局。古往今来,人类的所有文明无不企图破出这个局,可是现在来看,都并不算怎么成功,前路还很漫长。

纪伯伦散文诗《钉于十字架》云:“在你们的昼夜中我被囚禁——于是我要找寻一道通往更广阔时空的门扉。”欧洲的罗曼·罗兰等人深深感慨,这世界就是一个牢狱,所有人都困于其中。中国汉代的贾谊也是说过,“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钱锺书《新岁见萤火》诗如是而云:“从夜深处来,入夜深处杳。蹉我百年间,譬冥行长道。”

世界一直是在暗夜时分,黎明并未来到,人被困在这黑暗里。当二十世纪结束之时,世界上多少人都是如此深深慨叹。这个现在的世界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局,一个非常大非常困难的局。

加缪的代表作之一之所以名为《局外人》,也许同时就暗含了这种深意,一个人想要越出到局外去。

据说,美国有一个著名的报人,他晚年的时候写回忆录写道,他爸爸是一个写儿童书的作家,他爸爸临死前告诉他说,感觉到人间所有的教会的争执90%都是名词之争。他老了以后,回忆这段话,他说,我发现我爸爸数学不好,原来最后那10%也是名词之争。

的确,我们回顾以往多少人们的争论,都觉得很是无谓。虽然双方在争论着,但其实他们都是困在同一个局里,所以他们的根本立场差不多是一样的,意见也没有什么大区别,但常常是争得很激烈的。

帕斯说,一个人唯有感受了摧毁语言或创造另一种语言的诱惑,体验了无涵义的魅力,体验了无法表达的涵义的同样可怕的魅力之后,他方成为一个诗人。

帕斯又说:“采取尽可能否定的态度。沉思在那里等着我们:语言的复归,透明。”

这些都是诗人的认识其局之思,以及诗人的试图破局而出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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