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拉 这岛的名字意思是水, 它不像其他希腊岛屿那样有诸神和庙宇; 它从来不是凶残的多头怪兽出没的地方, 也许它那时还不存在。 但几百年前, 仿佛它刚浮出海面似的, 男人们看见斜坡上有石头和松树, 于是用石头造房子用松树造船。 于是像鱼游泳那样自然, 船扬帆出海了; 像太阳升起那样自然, 小伙子们变成英雄并扬帆去打仗。 但这些英雄像英雄那样鲁莽, 因此虽然他们勇敢,建立丰功伟绩, 但那些船还是沉没了, 而俊美的英雄们躺在大洋底。 打完仗,出了名,这岛也平静下来, 但树都不见了,土被吹到海里去; 房子开始崩塌, 这岛任太阳曝晒,再也没人知晓。 这名字意思是水但如今连井也干了, 谁也不期望石头会再长出树来; 而海水轻柔地推着岸沿, 等待这岛悄悄沉回海里去。 (黄灿然译) 爱德华·菲尔德(Edward Field)是一位优秀的美国诗人,今年刚好八十岁。相信没几个汉语读者知道他。我是在米沃什编的一本诗选里读到下面要介绍的一首诗,才注意到他的,并上网订购了他的诗选。海德拉是希腊一个岛的名字,词典里称为伊兹拉岛;又是水的意思,也是希腊神话里九头蛇的名字。 旅程 那天早晨他起床时一切都不同了: 他享受这明亮的春天的日子, 但他并不完全明白它,他只是享受它。 他沿着大街走向火车站, 经过一株株垂挂着破袜似的枯花的木兰树, 他很久没有这样简单地呼吸过了。 他热泪盈眶,这感觉很好, 但他忍着不流, 因为在那镇子上男人不边走边哭。 在火车站的月台上等待时 一阵恐惧侵袭他,他感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火车要晚点了,他默念字母来保持镇定。 而当火车及时尖叫着开进来 并如常在每一个站停车, 当人们上上下下,电线杆飞驰而过, 他用一张报纸掩脸, 再也忍不住了,呜咽起来,迫使眼睛 细看椅套上有条理地交织的斜纹。 他没有做最初想像要做的激烈事情。 他哭了很久,但他当终于平静下来 他身上一个拳头般攥紧的地方打开了, 到达终点时他站起来,下了火车: 而在往后他生活的所有地方的大街上, 他走着,终于成为他自己,一个男人中的男人, 神采奕奕,大家不禁要好奇地打量他。 (黄灿然译) 这首诗讲一个人“顿悟”前的心理变化,标题《旅程》大概指的就是这个心理变化的过程。他大既是前一夜决定第二天要做大事(譬如自杀,譬如复仇),但一觉醒来,心灵觉悟了,甚至连小如火车可能晚点这种小事,也引起他极度的不安。他强迫眼睛细看椅套“有条理地”交织的斜纹,似乎暗示他接受理性的引导。当一切平静下来,他终于打开缺口,并变成另一个人,也就是恢复并接受做一个普通人(“他很久没有这样简单地呼吸过了”),而这普通人因为认识到自己的价值,终于也能熠熠生辉,映照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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