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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会客厅》|张秉政:从矿工到教授诗人

 马尔的视觉 2022-04-24

《马尔会客厅》:探索文化本相,回溯各自路程。

本期受访嘉宾:张秉政。

嘉宾简介:张秉政淮北师范大学原学报编辑部主任兼校新闻传播研究所所长,硕士生导师,中国运河文化研究知名学者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

出版著作有《运河 中国》等八部,文学作品数百篇发表在《人民文学》、《文学评论》、《星星诗刊》、《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国文化研究》、《欧州侨报》等海内外报刊杂志。

马尔:《马尔会客厅》的成型、面世,秉政兄是“合谋者”。没有您的指导和鼓励,做访谈栏目也就是个一闪而过的想法。所以先要谢谢您。

张秉政:几十年相知相交,情义素惬;马尔你客气了。

马尔:我俩相识近四十年,我对您的身份认知是教授、学者、作家、摄影家。这些在我眼里可不是什么标签,而是经岁月与心血打磨出的个人标识。

张秉政:打断一下。我还有一个身份可能是你不了解的——矿工,真正下过井挖过煤的壮劳力。

马尔:(有些诧异)哦?

张秉政:中学时代我在省重点中学宿城一中读书,高中毕业正赶上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之后上山下乡。当过农民、民办教师,后来招工当上了矿工。

在矿上,白天睡觉,晚上下井;或翻过来,晚上睡觉,白天下井周而复始。生活枯躁、沉闷、劳累。

矿工离不开酒,那时花钱打酒喝还要凭票供应。工友们在不见天日的井下干活,有时歇口气时就谈女人。矿工大半家在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外的农村,只可说是对孤独、寂寞心灵的抚摸

一位较有才气的同龄人写过:“我们像块木头/钉着/锯着/最后连自己看着/都陌生了。”

这就是我们这代人,这一代矿工弟兄。

粉碎四人帮后,我有幸作为改革高考制度的第一届学子进入了大学殿堂,这才慢慢有了你说的那些身份。

从内心说,农民、民师、矿工的身份,是教授、学者、作家与摄影家的基石,也是滋养我做人做事、创作与做学问的沃土。曾经的苦难,使我对简单、朴素的生活一直抱有很知足的达观,也因此拥有了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做想做的事情。

马尔:我好像有点理解您当初写诗的动力了。您的诗歌创作给我印象很深,写得率真、热烈。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

张秉政:在矿山无书可读。一位姓韩的工友弄来一本《红楼梦》翻看,人竟被矿保卫科带走了,挨批说他看黄色书籍。

那种情形下还妄读什么文学,读诗写诗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了。

不过在矿工中间我还算个文化人,零零碎碎地也写也发过诗。多是应景,谈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诗歌。

1975年《安徽文艺》第一次淮北市诗人的诗稿,其中发了我的《天轮》外一首;淮北市文联在建市十周年时也刊发了我的一首短诗,就四句,我还有印象:

全国采掘会,队长心中战鼓擂。十面红旗胸中飘,回去就把开滦追。

直白得很,但它就是那个时代的样子,文风也是文革大气候的产物。

真正写诗应在1977年上大学之后。

读大学时已拖儿带女,我在矿山有了家。每每回家,,看到天轮、矿车、闪闪的矿灯,过去岁月,曾经的井下生活开始积淀发酵。对矿山的情感,对矿工兄弟的友情,他们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便想着用诗的笔触去表现,去直抒胸襟。

诗是现实生活的折光,也是与人的心情距离最近的一种文体。它可以最快捷、最便当、最简省、最浓缩地表达我们活跃的思绪和灵感。

马尔:您的诗明显带有受古典诗词影响的痕迹。您如何看待新诗与旧体诗之间的关系?

张秉政:我自幼爱读诗,至今还在大学里讲诗教诗,举办过新诗文学讲座,讲授过古典诗词。

正像诗人臧克家所言:“我是一个两面派,新诗旧诗我都爱。旧诗不厌百回读,新诗越读越澎湃。

以我的成长经历来看,中国古典诗歌较早地给了我良好的熏陶,新诗在我成长阶段给我以精神慰藉。

诗歌使我对人生、对社会产生一种神秘感和美感,渐渐习惯用诗的语言去感悟人生。

我印象比较深的大学同学进校20周年聚会,彼此变化很大,感慨良多。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月,事事两茫茫。”老杜苍凉沉郁的诗自然萦绕在我的脑际,所有的心境都被他说出。

读诗,特别是读古典诗词,往往能找到内心的力量。

写诗、讲诗、评诗,成为我很喜欢做的事情。

依照我们的文化传统,中国文人不仅要有诗之学,也要有诗之功。

中国是诗歌的国度,诗歌被视为最高的文学成就。我们的文学传统骨子里是诗意的,诗意的人生,诗意的生活。

不学诗,无以言。

马尔:矿工生活给了您激情,教授生活给了您学养。

我不大写诗,感觉有难度。多年来好像关于诗是什么一直有争论,您写诗又评诗,您认为诗应是什么?

张秉政:我作过校刊总编和学报主编,职业的一部分就是编诗、改诗、讲诗,举办过一些诗歌讲座,自己也断断续续写了不少年。

盘古开天地,我们的先民在哼着“杭唷杭唷”抬木歌时,便不停地追问并用不同方式表示什么是诗。

诗言志,这在汉代《尚书·尧典》上可查;诗缘情,这种主张最早见于陆机的《文赋》。

诗是什么?诗首先应是生命的体验,是形而下向形而上一种艰难而快乐的提升。这种提升以一种境界渴望为牵引,以一种审美超越为推力,是对自我的超越,是开在心灵上纯洁的天性之花。

我刚大学毕业留校时写的一首诗拿出来跟大家分享:

《黎明   我清扫大街》

黎明

我清扫着大街

这是我们的义务

也是我们的职责

“哗——哗——”

我的扫帚象青春的使者

大声地唱着

严肃和欢乐的歌

赶走每一丝尘埃和垃圾

制止污染再从这儿通过

让透明芳香的春风飞翔

让艳丽温暖的阳光飘落

让大街举着美丽和纯洁

迎接一辆辆汽车和自行车

让路边百货商场的玻璃橱窗

清晰地映出彩色的蝴蝶结

让路边垂柳和白杨的树叶

调皮地摇晃着绿色的光波

让路边大楼的每一幅窗帘

蓝得如海,红得似火,白得如雪

黎明

我清扫着大街

我认真地扫着  扫着

蓦然,我觉得

我不是简单地清扫着大街

分明是整饰着我们的生活

这里曾笼罩过肮脏的岁月

虽然我们作了狠狠地扫涤

但还远远不够啊,远远不够

至今,在许多人的心灵大街上

还残留着形形色色的污浊

于是  一个灼烫的呼吁

“嗖”地跳出了我的心窝

我呼吁每个中国公民

都举起清扫消毒的工具

深刻地净化每个“自我”

扫除人与人之间路障一样的隔阂

让芬芳的气息贮藏在每个人心窝

彻底地清扫呵清扫

扫出一个朝阳一般

纯美鲜亮的中国

黎明

我清扫大街

马尔:在您身上有个很有趣的现象,高校学报主编岗位上辛勤耕耘,还搞教学、科研,算是个“多面手”,学术成果亦丰硕。

学者以理性思维见长,诗人以形象思维见长,二者集于一身,不能说是分裂,至少有撕扯。您是怎样处理学术研究和诗歌创作之间关系的?

张秉政:我不能算是个“多面手”,说是“杂家”更贴切。

“杂家”称谓我很喜欢。

我作为老三届,当过农民,干过矿工,做过教师、编辑,也搞过行政管理,阅历可谓丰富,这就是职业的'杂’;从个人爱好及读书兴趣上看,涉猎新闻传播学、古典文学、当代文学、历史学、社会学、民俗学、影像学等,学术研究,也写诗歌散文,拍个照片什么的,这是爱好兴趣的“杂”。

美术评论家纵横先生常说我为复合型人才,实不敢当。

虽说我出过八部书,发表了六十多篇学术文章,还写了数百篇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发表了大量摄影作品,其中获得不少奖项,称得上有点小成绩。但与行业翘楚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我常告诫自己,不要一得自矜。

我能当好这个杂家就很知足。

杂家是著名编辑家罗竹风先生提出的。我师吴孟复先生言之谆谆:“学问总是由博到专,再由专到,,再到深。美学家李泽厚提倡做学人,文、史、哲都应当打通。

从事学术研究与诗歌创作并不矛盾。学术研究可发挥理性的激情,文学诗歌写作亦可扬厉感性的激情,相辅相成。

写诗最好能做到理论与创作并重。在诗坛不少人诗与诗论俱佳,如艾青、公刘、洛夫、李魁贤等等。

马尔:您开过诗歌讲座,写过诗评,对当代诗坛应该是比较熟悉的。中国当代诗人中您喜欢谁?

张秉政:中国当代诗人中群星灿烂,诗的风格也各自风流。相对来说,我很喜欢北京的刘湛秋、叶延滨,福建的蔡其娇、舒婷,大西北的周涛、昌耀,安徽的公刘、梁小斌等。他们在变革时期所形成的崭新和丰富的情感、思维方式、审美观,以及鲜明的艺术个性和独特的风格、情采,对诗歌艺术探索的精神等,都值得我去追寻,每每令我珍爱之。

马尔:您认为要成为一个好诗人,除了扎实的文学功底,保持旺盛的创作热情外,还需要些什么?

张秉政:写诗与弄文学是需要资禀和秉赋的。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个会说故事的人,所以小说写得曲曲折折,回肠荡气;有的人生下来就有写诗的潜质,“李白斗酒诗百篇”,应当说李白就有天才写诗的资禀。

但资禀只是潜能,是种子。还要有较高艺术修养。上面讲到天才卓越的李白,在人生哲学方面有道家的底子,从《诗经》、《楚辞》到齐梁体诗,他都苦心模拟过。

另外要有生命的体验,独特的艺术感受。“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饱经离乱的伟大诗人杜甫的感受就比未经忧患的平常人情感强烈得多。

我有在矿山掘进工的经历,每次去矿山讲学,都要走到副井口去看高高的天轮,罐笼飞上飞下,闪闪的矿灯,它们都激荡着我的心。

我同矿工兄弟一起流过汗,滚过同一辆矿车,就能感受到那些所谓“煤黑子”的喜怒哀乐,感受到那些最辛苦又最能吃苦,最质朴、最有血肉情感,最有奉献和特别能战斗精神的一群硬汉子;同时感受到三百米地底透过来的渴望阳光的沉重。

我在一首诗中这样写道:

渴念跳入矿井/于苍茫浩渺/于混混沌沌/于飞流直下/泻不尽的澎湃/刻骨铭心的沉重/矿山一本大书/怎么也掀不动//重新习惯/于岩石打交道的坚硬方式/倾听煤壁/切入肌肤的感慨/丢失的质朴的心/又随温热的煤壁冉冉升腾……

除了以上说的几点之外,我认为还要有长期磨砺。

诗是什么?诗人辛普森说:“也许是一个男人溜冰,一个女人跳舞,或者梳头。诗,它是行动的思维说得更通俗一些,它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精神。游历名山大川,旷其胸襟,吸纳山川灵气,体悟自然,置身大自然的洗礼。

市场喧嚣,心底太忙。空灵空灵,心中不空所以不灵。

目下俗文化覆盖着一切。长此以往,人的触觉将会钝化,整个精神生活将会走向平庸

马尔:跟您的诗集《群峰之上》的名字一样,您的诗作给人感觉大气厚重。这与地域文化的熏染有关,还是与个人性情有关?

张秉政:这本诗文集中,诗歌主要有山水诗、校园诗、咏煤矿诗三大类。

给诗集起名时我引用美国著名诗人默温《一个梦》的诗句:我踏上了山中落叶缤纷的小路/我渐渐看不清了/群峰之上正是夏天。

就用了“群峰之上作诗集名。

我籍贯皖宿州,当属北方的南方,南方的北方,是伟大王朝创业者的故乡。如唱大风歌的汉皇帝刘邦,揭竿而起、叱咤风云的陈胜、吴广,大明皇帝朱元璋,都在我家乡平原的版图之上。

地域文化对人的文化品格的塑造可以说是决定性的。

大淮北有北方的粗犷与豪放,艰苦的生活,简单质朴的思维,骠悍而又瑰丽的楚文化底蕴,对我们的生活、脾性、习惯皆构成影响,也会自然对周围社会环境作出自己的反映。

来到四川乐山,在大佛面前,我会自然诵出:

“运一条岷江的水洗你的足/看山看水/你好大的福/帆影频频是你袅袅的香火/川江号子是你的玉馨清音/从唐代移载的一株绿色植物/站成千年不腐......”

原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诗歌评论家雷业洪教授,读后把《乐山大佛》诗评刊发在台湾著名诗刊《葡萄園》杂志上。称诗作“显现深厚的文化根底,卓异的艺术功力,爱作哲理性思考的个性,重视追求真善美的精神都有鲜明的体现。”

上海外国语大学愽导、诗评家楊四平教授评价此诗有以道入儒的写法。

平常心是道。人过了中年后,也逐渐在摆脱向外寻觅的焦灼和惶惑。大化流行,进入了在禅境的当下体验中,回归一种平静恬淡和喜悦。

发在人民文学上的我的《题“老人与蛙”砚,》诗,可作为较好的注脚。诗歌写得“大气”与“小气”,还在于作者的学识修养和力求达到的思想高度,所谓养我浩然之气也。

马尔:谢谢张教授。论起诗来纵横捭阖,很是受益。

再次感谢您做客马尔的会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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