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最近好评不迭的台湾女性群像剧《华灯初上》(开宗明义——华灯初上,夜幕降临,纸醉金迷里,人的欲望和罪孽浮出水面),虽然有几分高开低走的遗憾,但总体而言,依然可观。 每个人物丰沛饱满,诸多细节铺垫烘托,无限夯实。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一方面,前方埋伏过多,将人心钓足,之后却“潦草收场”,不够严丝合缝,等于期待过高,却一脚踏空,难免意难平; 另一方面,却也正是这种密密织就、步步为营的手笔与步伐,叫人对这部初看仿佛姐妹为男人争斗的悲剧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剧情随着妈妈桑苏的尸体徐徐展开,一桩命案,牵扯出她身边形形色色男女的欲望拉扯,林林总总人性的、身世的、情感的秘密,层层曝光。 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你的母亲其实是你残酷回忆的沉默帮凶; 你的姐妹其实处心积虑地想要害你,你的爱人其实不仅出轨而且还出柜; 你的领导其实与黑道勾结,你所服务的集体或许只是一个谎言...... 你以为的身边人,其实秘密裹身。 而这一点,正是这部剧能够成立的先决条件——假如人人对人人了解至深,何来这“画皮”撕开的淋漓爽快? 而这种一层一层将人性曝尸荒野的戏码,我们不忍直视,因为物伤其类,却又欲罢不能,因为根深蒂固的窥探欲。 看着别人的假面被一层层撕碎,我们大呼过瘾,却也在心底暗暗跌宕,原来是这样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人性,原来是这样的感情,霎时间有些惶惑与迷惘。 在我们自己身边,又有多少这样的“完美陌生人”? 你说的黑是什么黑?你说的白是什么白?你说的爱有多么爱?你说的后会有期什么时候才来? 可惜人性没有变色效果立竿见影的试纸,也无法如宫廷剧里的银针试毒。 我们只好误打误撞,我们只好托付给运气。 02 《北京女子图鉴》当中,早早成为北漂的王佳佳意味深长地告诉初来乍到的陈可依: 在北京,谁也不知道谁几斤几两。 地铁上充斥的LV包包、Balenciage的T恤可能是高仿,而那个貌不惊人的背包IT男可能坐拥全国数套房产。 这种“神秘感”和“未知”,这种“惊吓”与“惊喜”交织而成的气质与生态,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北京这座城市的生机勃勃与美不胜收。 不知道的原因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万千烦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捱,所以无暇也没兴趣顾及其它; 不知道的原因是,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大多只是蜻蜓点水,一期一会,谁也不会真的推心置腹到扼腕境地,动辄探究对方身世,彼此心知肚明,历史的黑匣子,藏污纳垢,还是不要太过好奇为是,否则落得彼此尴尬,着实不雅; 不知道的原因还是,悬浮在一种神秘感的气氛当中,更加追魂摄魄,令人难忘唏嘘,谁又能否认,《天龙八部》里最叫人心旌摇荡的一幕,不是虚竹和西夏公主(梦姑)那冰窖一晚? 危险却迷人,堕落却深刻,所谓人性。 文学艺术发展千百载,绕来绕去还是在人性上挥毫泼墨。 而且常常异曲同工,叫远而又远的人都能共情。 有这一层一层“面纱”助力,人性便能畅快呼吸,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于是我在你身前,依然能笑得波光粼粼,而你依然愿意在我手背印下一吻,说着对我有多情真。 西方谚语里也说,每个人的衣柜里都有一具骷髅。 所以,做彼此生命里的观光客也不是不好,像亦舒在《流光》中所言——永远最高贵。 没有留恋,没有遗憾。不亏不欠,干干净净。 底子里,这也是一种自我保全。 凑得太近的话,画面未必好看;了解太深的话,难免动辄得咎。 美感这种东西,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一种“未知的神秘感”。 橱窗里的世界,永恒勾引;一落在手里,短暂欢愉,长久酸辛。 伊莎贝尔·于佩尔深谙此道,所以有金句问世:“你永远不会知道我这周五晚上会干什么。” 言外之意即是,你会知道我演绎的每一个角色,你会知道我舞台上每一个高光时刻,你会知道我的每一段恋爱经历,但你就是不知道,这周五我会做什么。 越是不为人知,越是叫人求知,或许她只是一人兀自发呆,像王尔德笔下的“狮身人面女”,然而那又有什么关系,总之一股风情万种的撩人气息扑面而来就是了。 无论有心栽花还是无心插柳,反正结果不会太坏。 这个聪明的女人。 所以我总是会青睐那些早早离场的人,在内心,有一股执拗的声音在告诉我:他们懂得如何叫别人记忆深刻,他们懂得余味的好处,那空气里幽幽袅袅遗留的香水味,是梵克雅宝还是范思哲? 03 三岛由纪夫的名作《金阁寺》里曾提到敦煌壁画的迦陵频伽鸟——“隐栖在嫩叶丛中和郁葱的松枝上,只让人从缝隙看到它华丽的翅膀的一端。” 迦陵频伽鸟,又被称为妙音鸟,作为佛教文化中的圣物,自然承载着宗教举足轻重的使命——透过那些世间美好的音声文字,来探究无比广袤的心灵世界。 而“神秘感”,又是宗教得以自我保全,最关键的一环。 所以佛教说,“不可说”,所以《圣经》里说,不要试探你的神,所以哥特教堂那样巍峨不可攀,所以宗教如此热衷于塑像,且信徒住在高远人迹罕至的山上(某些宗教)。 这种神秘感,倒不仅仅是出于美感的考量,还有对人构成相当的威慑力。 毕竟,当我们对一个人太过熟悉,我们很难对他产生敬意;当我们对一个人没有相当的敬意,我们不会诚心做他的信徒。 人如是,宗教如是,风景如是(“近处无风景”),美亦如是。 而无论美感还是敬畏感,都需要有想象力的参与,而神秘感,正是想象力繁衍生息最适宜的温床。 所以我们有那样许多的神话传说,因为信息经验太过有限,所以想象力如野马脱缰驰骋无边无际。 如果说宗教是不够烟火气的存在,那么我们平凡的芸芸众生,事实上也需要“神秘感”傍身? 谁能爱一个人,爱他的肤浅不自知?爱他的一目了然,一窥见底,一览无余? 三岛由纪夫在《金阁寺》里还说: “而优雅的人则只依靠自己和他人的想象力而生活。” 把优雅置换成美好,其实无伤大雅。 因为一个人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优雅(美好),因为一个人不可能脱离想象的成分而优雅(美好)。 因为优雅(美好)往往是日常生活的反义词,某种程度上而言。 但是一个人总可以在彼时彼刻是优雅的,是美好的,是经得起推敲的。 尤其当你揣摩不透他的时刻。 所以我们对一个人的赞美,可以是这样: 他(她)像一个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