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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钩沉】周梵伯:杜斌丞先生与杨虎城将军

 千秋风骨杜斌丞 2022-04-27

1931年秋,我从上海回到西安,开始在杨虎城将军身边工作。这时,杜斌丞先生任十七路军总部高级参议。他与杨将军显然不是一般的部属、幕僚关系,而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和诤友。

  一次,杨将军讲了他与杜先生结识的经过。

  1922年,杨将军任靖国军第三路司令,率部与直系军阀阎治堂师等部激战于武功,因众寡悬殊,遭到失败。遂与于右任总司令商定:(1)护送于右任经甘肃、四川,转道去上海向孙中山汇报;(2)由杨率部转进陕北,暂时依托井岳秀,以待后命。

  到榆林后,杨虎城慕名拜访榆林中学校长杜斌丞,并通过杜结识了魏野畴(共产党员)。三人志趣相投,结为至友。杨对中国革命的前途和共产党的主张有了初步认识。杨按照杜、魏二人的建议,大量招收青年学生入伍,不断提高部队文化素质;并且聘请赵寿山、段象武、刘光甫等军事专家开办安边教导队。所有这些,引起了井岳秀对杨的猜疑。杜斌丞得知后,劝杨以养病为名,暂弃兵权;同时由他向井说项,以解其疑。经杜周旋,杨住榆林养病,并将所部改编为陕北镇守使署暂编步兵团,以李德升为团长,孙蔚如为团附,下编三个营,分驻定边、靖边、横山、延安等地。同时,杜多次会井,反复陈述:“虎城有虎志,非池中物,待时机有变,即可南下,另作他图。”井见杜态度诚恳,又看到杨已离开部队,常驻榆林养病,遂解除疑虑。

  杨将军给我讲完上述经历后,又对我说:“你刚二十出头,社会经验不足,遇事要多向杜先生请教,他在我们十七路军中是难得的人才。”杨将军还详细地向我介绍了杜先生的:“回汉一家,陕甘一体,打通新疆,联合苏联,南北团结,反蒋救国”主张。

  此后,我对杜先生更加尊敬,经常向他请教。一次,杜先生在我家吃过晚饭后,对我说:“我们应当在其位而谋其政,殚精竭虑地给杨先生筹划一条出路。”当时我还不理解他的深谋远虑,不以为然地说:“杨先生南征北战,屡建殊功,入关后凭功劳取得中央政府的信任,眼下处境不坏呀?”

  杜先生说:“蒋介石出于无奈和自身利益,才先后任命杨先生为十七路军总指挥、陕西省政府主席和西安绥靖公署主任几项要职,看起来大权在握,实质上脚跟不稳。”

  接着,他详细列举了蒋介石不给孙蔚如甘肃省政府主席和逼走南汉宸,挑拨马青苑叛变等事实,说他认为蒋对杨包藏祸心,杨迟早要被蒋的亲信取而代之。

  1935年秋,东北军进陕,杨将军认为这是蒋介石对他挟制约束的一个阴谋,表现焦虑,怏怏不乐。开始,东北军常与十七路军为住房、看戏等事发生摩擦。控告东北军的函件不断送来。有一次,我又给杨将军念这类报告,他越听越生气,霍地站起来大声说:“真是岂有此理!”说话间杜先生来了,他听了事端经过后,规劝杨:“张汉卿豪放直爽,眼下他的处境很难,一有父亲惨死于日寇之手的家仇,二有替蒋介石背了'不抵抗日本’黑锅的大冤,国难家仇,集于一身。他在蒋介石逼迫下率部入陕,部队开动,大都携家带眷,他们国破家亡,背井离乡,与地方官员及军队发生一点摩擦在所难免,我们应当同情东北同胞。”杨将军听后,联想到十七路军自身的遭遇,也不禁感慨万端地说:“十七路军由小到大,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这个摊子。实想报效国家,驱逐鞑虏,实现孙中山先生的遗愿。但事与愿违,坎坷极多。委座命令'剿共’,又加汉卿来陕,使我处在中央政府与汉卿之间,一方关系处理不好,就会危及我部前程,怎样才能适应这个局面呢?”杜先生说:“蒋介石调东北军入陕,命令你和汉卿'剿共’,意在三方对立,互相残杀。在此情况下,应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团结友军,联合红军,变三方对立为三方联合,变互相残杀为联合抗日。这样既能团结友军,又能结好红军,有利于国家民族,得到举国上下的赞扬,真正实现孙中山的遗愿,使得蒋介石的阴谋成为泡影。”杨将军对杜先生的话深表赞同,遂命令部属体谅东北军的苦衷和困难,尽量给予协作,改善两军关系。

  西安事变后,杜先生给杨将军的建议是:“三方联合,红军为首,接受共产党的主张,团结各方爱国人士”。

  1946年夏季的一天傍晚,我外出访友归来,突然发现杜先生由高桂滋公馆出来。我家与高家仅一路之隔。我便赶上去请他到我家一叙。这时夜幕降临,天已全黑。我引杜先生到我家地下室,随即点亮煤油灯,并吩咐妻子到大门口注意周围动静。灯光下,我看到他的额头上增添了几条细长的皱纹,头顶脱发不少,身体也消瘦了,可他的一双慧眼仍是那样有神,我不禁黯然对他说:“我从孙蔚如、王宗山等人口中得知,你的处境不好。我的意思你还是离开西安,免遭特务毒手,那些混世魔王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杜先生果断地回答:“历来取胜之道,莫过魁首身先士卒,镇定自如。我是民盟西北组织的负责人,如果只图个人安全,怎能实现民主救国,并为大家做出榜样呢?”又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在乱世中度过多半生,残体留至现在也不容易;但历史无情地考验着每一个人的生命,生命应当有价值,价值就在于有益于国家、民族,有益于子孙后代。”他讲的慷慨激昂,感人肺腑。这时,我才深刻感到“视死如归”的真正含义,也更感到杜先生的形象比以往更加高大了。

  我们相谈约两个多小时,他起身告辞,走到大门口握手告别时,他又一次十分关切地对我说:“我理解你的处境也很困难,但不要悲观,我相信天快亮了。”接着又用手指了指北边说:“北斗星就在北边。”

  往事回首,真没想到我俩一别,竟成为我和杜先生的最后永诀。每念及此,伤痛不已。可是他那一生“桃李春风愿未违,赤心报国几艰危”的壮丽事业,忠贞不渝,宁死不屈,为国家民族的解放而抛头颅、洒热血的爱国主义精神,至今仍深深感染着我,教育着我。

杜斌丞/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委员会宣传部,中共陕西省党史研究室编.—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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