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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特刊|我在老洲的包田岁月

 文乡枞阳 2022-05-01 发布于安徽

作者留影

说起包田户,大家并不陌生,许多人把他与老总、老板的名片绑在一起,真是脸上有光!其实,无论哪类人都分三六九等,确有少数人做成了老板,但大多数只能养家糊口,还有一些人因此丧生,出了家门就再也没有回来。所以,董卿的话没有说错:“没有在长夜里哭过的人,不配谈人生”。

初到保成圩

2001年,我初到保成圩(老洲、保成、同心、下圩四村,靠近环河干渠的一片低洼水田),做了十几亩散田,主要是跟父亲合力给当地村民犁田打工。预订了200多亩的耕地,上下两季能挣到万把块钱。
辛苦是不必说的。父亲用牛,我用小农机,是手扶的红把子,永康产。一天到晚跟在机子后面跑,全身都是湿的,上身是汗水,下身是泥水。水田里的麦茬和菜籽桩扎破了球鞋,刺痛了脚丫,也只能咬咬牙。晚上洗澡,躺在澡盆里就不想起来。芒种、夏至阶段,日长夜短,凌晨四点之前老婆就做好了早饭,一边搓衣、一边喊:“起来喽!”我扒开眼睛,挪动僵直的双腿,强制自己起来,去迎接那18个小时的“战斗”。
二十多天后,终于完成了这段工程。田地变了,人也变了,它翠绿,我焦黄。自己承包的十几亩散田,都夹在别人的田块里,很难管理。老洲村的灌溉机站,设在蚂蝗沟一线,地势高,离我下面的田有千米之遥。一旦村里开机打水,千家万户的都来,等流到我的田里,比眼泪还少,唯一的活路就是盼天下雨。在这样的条件下,产量自然很低。下半年,每亩交田租200斤稻子,余下的也不多了。
 

29号保成圩泵站

这一年,我还在保东片区种了几亩棉花地。种棉比种稻难。首先是工时多,手工管理,手工收获。肥料也是水稻的几倍,虫子也比水稻上的厉害。早期的“盲蝽象”,吃叶芽和花里的子房,稍不注意就是有花无果;中期的“红蜘蛛”,躲在叶子背面,很难清除,泛滥起来,地里一片火红。后期的棉铃虫,是“粮仓老鼠”,搞出许多坏桃、烂桃。这一年的棉花收入,如按工作日算还不到十元一天。 
中熟的稻子叫“铁青”,九月中旬就能收割。当时老洲已有两家买了“柳林”牌小型收割机,一家是章长满,另一家是周学勤。在我们南边这片田里收割的是周学勤。由于田块分散,得紧跟步伐,我是天天上街打听消息。
这年下半年,老婆不在家,跟六舅子到嘉兴做服装去了,为学费填仓,我一个人在家支撑着。割稻这一天,平常不做家务的我,也跟村子里的女人一样,天不亮就起床,洗衣做饭,带点吃的出门干活,很晚才回家。露水还未干,我就出门等候。他是按田块的顺序来的,柳林的功力很小,一天只能收割十几亩。为了割上一两亩田,得花一天功夫,有时还割不上。我骑自行车把二十几条蛇皮袋放在田头埂,然后就夹在人群中瞎晃。一些老头子、老奶奶就地聊天闲扯,还有人斗地主,时光在无奈中流逝。看着差不多到我了,就订了一辆手扶拖车,不然的话,晚上还要睡在稻包上看(kān)稻。等到六点多开始割,全天才割了两块小田,一亩多面积,别的甭想了,小手扶“突突突”又是半小时才到家。下(卸)完稻包再看家门口,已经鸡飞狗跳,也难怪,它们十几个小时都没吃食了。伺候好它们,赶紧收衣,然后弄点青菜,下碗面条。外头已经泛黑了,我进堂屋点开灯头,倒了一杯散装酒,端出半碟花生米,坐在小桌前吁了一口气。两个儿子在校念书,父亲给人犁田很晚才回来,母亲歪在病床上。等稻子割完后,我也要去犁田,给客户种油菜、小麦,其间还要请人摘棉花,傍晚时分再用自行车驮回来。 
日子虽然过得很忙碌、很孤单,但“如意算盘”没有落空,老婆年底果然挣回了两千多元,这个年过得很踏实,不用为学费发愁了。

保成圩外滩

 
2002年到2004年,我增加了一些土地,水田达到50亩,旱地10亩,老婆也没有出去打工了。有了这10亩地,一天闲工也没有,从2月到4月,天天都困在棉花地里,5月还要翻板田和菜籽田。 
2004年,大儿子高考。6月7日、8日考试,5日我得去送考,所以要抓紧完成犁田翻板的任务。和往年一样,立夏边天气都很好,干旱为主,我和父亲做得很顺利。可是到了5月底,该做田插秧了,仍然没有下雨。200多亩田要是压到哪一天做,是要炸窝的,就像银行挤兑。
可偏偏你怕什么就来什么。6月5日我到枞阳城关小学考点陪考,就住在校内一间休息室,是堂弟托人住进来的,算是很特别的待遇。这一晚,我和大儿子早早睡了,养足精神迎接大考。半夜里,几声炸雷把我惊醒,紧接着就下起了大雨。我陡然烦躁起来,老天啊,不能等考完再下吗?真是赶节打眼!
果然,第二天上午,我刚把大儿子送进考场,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老洲那边的村民闹得很凶,要尽快做田。我就说:“你先找姑爷(妹夫)和我两个舅子去做几处,我不能回。”过了不到半小时,父亲又打电话过来说:“他们几个都有自己的事,过两天才能来,吵死人了。”“你再去找老洲那几个队长说一下,拖一天,水深的地方做不了。不到万一,不要放手。”我也只能叫父亲再去想法子。父亲也舍不得,如果被别人抢做了,我们很难收到钱,前期的工程就白做了,要损失5000多元,还指望这个钱交学费呢!
我既担心父亲守不住,又担心儿子考不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天又下起了一阵急雨。事关重大,等儿子从考场出来,我不得不说出了家中的情况,儿子叫我下午回去,他照常考。我带儿子在小餐馆心神不宁地吃完午饭,父亲又打来电话:“还有许多人不理睬,叫散人(户)做了,拦不住。”儿子见状再三叫我回去,我崩溃了,“那下午等你考完这场,四点多我回去,那晚上和明天你要注意点,房门钥匙要随身带,证件要保管好,相关东西不能落下。”我无奈地交代儿子,他点点头答应了。
下半晌,天气好转了,儿子从考场出来后,我简短问了一下情况,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去赶最后一班车回家。六点多到花园,骑自行车回家。由于心情矛盾,进门就对父亲发了火,怪他没把家里处理好。父亲转身睡了,显得很委屈。紧接着,我连夜找了姑爷和两个舅子,叫他们把手里的事放一下,给我突击一天,当然工资照亩数给。第二天,我们五个一齐动,做了七八十亩田,才稳住了阵脚,就这样还是流失了三分之一。第三天(6月9日)上午,大儿子也回来了,中午送饭到田里来,我问了一下,看情形有些不好。我说:“这几天别想了,等分数出来再说”。吃完饭还得继续做田,自家的最后做,请人插秧(2005年开始就推行水直播了),干了十多天才结束。 
此时高考分数也出来了,没达上本科线。大儿子虽然没有怪我,但我还是觉得跟陪考不力有关。儿子决定到枞阳一中复读,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早晨,骑着单车去找同样落榜的同学商量一起复读的事。他妈妈不放心,叫我护送,等我找完在雨中失散的鸡苗后,骑车一路追赶,早已不见身影,到花园后我无奈地返回了。这一年的送考,成了我永远的心病。


这一年,我换了犁田机,订做了拖车,不用老“永康”了。花1300多元买了一台安徽全椒产的“长征”牌手扶犁田拖货两用车头,它是多档调速的,无论是耕田还是跑路,都能调到你想要的速度。发动机加车斗,共用了4000多元,相当于全年收入的一半。不过也值得,使用至今快20年了,都是用它耕水田、拉稻包、送化肥、跑运输,立下了汗马功劳。
 

夹缝中生存

2005至2008年,我的承包田发展到80多亩,好的年成也有几万元的收入,田块也集中了,便于管理。我还买了一台水泵,放在往年打不到水的地方,也算是补了块短板。
我的日子好过了,但别人也眼红了。当地承包户中有个别人出来兴师问罪:“我们见面都不好意思,但我不得不说,你占我老洲田,不退还给我们,是你不对,不义气。”我说:“做事总有先来后到,当初撂荒你们不要,现在行情好了,想摘果子,没那个好事。”“那你不仁,我就不义,要制裁你!”“哼!你我隔壁邻村,把我赶走,你也站不稳,我家没有单刀铁尺,斧子还有一把!”当天没有打起来,互相都放了狠话。
后来,他们联手找村里开会,要肃清外来承包户,不给外户订合同、发粮补。我也采取了相应措施,巩固我的客户。因为我的群众基础好,口碑不错,后来村干部也没有插手此事。在这种形势下,我还是能忍则忍,尽量避免冲突。有时在田埂上相遇,也照常打招呼,以求能够在夹缝中生存。

醉卧泥土君莫笑

到2010年,我已发展到116亩了,就放弃了保东那边的十几亩棉花地。与我较劲的当地承包户也放下了敌意,转为协作和互助,田块整合,人力共享,信息互通。尤其是第一条做得好,家家都整成了方块,没有穿插,基本形成了各占一方的格局,利于管理,避免摩擦,这是盼望已久的。
 

那些年,是每块田都种麦,不让土地休息。加上老排村我家的人口田十亩,总共种了120多亩。2010年的天气很好,立夏以来未下过一天雨,利于小麦扬花,麦根也能向纵深发展,吸收更多养分和微量元素。当时的优良品种是“扬麦158”“扬麦11”“扬辐麦4号”“镇麦5号”等。到小满时下了一场雨,麦子灌浆有了充足的水分,当年丰收在望。
麦子成熟时,每天都有烘干房的老板下田看麦,经过几轮谈判,最后讲好价钱和收割期。收割是大事,不能让上手的财气泡汤。我天天翻手机看天气预报,预定拖车,搭包小工,联系收割机,要做到天人合一,哪路人马不到位,都会坏大事,不仅事情做不成,还要赔偿误工费。
5月25日,经过周密安排,终于如愿以偿来了4台收割机、4部拖车、8个小工。八点多钟,首先是4台“沃得”下田,前面滚轮翻转,后面“哧哧”地喷出轧碎的麦草,一路扬起灰尘,侧面有序地甩出麦包。“狗头车”(农用拖车)随后捡包上车,由于麦田里到处都是小沟(排水沟),车身就在颠簸中前行,手把也很难控制,不能装多,七八包就走。搭包的人也要有一把力气,麦包比稻包重,大概有一百四五十斤,两个人一搭,还要边跑边甩上车。
11点多,我抽空回家,把饭菜运来,在田里吃饭。傍晚时分,田边的公路上,麦包码成了一条长龙。美中不足的是烘干房的货车不够用,今天只能拉走一半,晚上还得在田里看麦包。当年父亲还健在,就叫他看管一会儿,我们回家吃晚饭,天不黑就得赶过来。我一口气干了两杯酒,草草吃完饭,带上一小捆彩膜、一床毛毯、一瓶开水、一把头灯,开着“狗头车”赶到麦田,叫父亲慢慢往回走,有一里多路。趁着天不黑,我把两把“叉扬”插在车后梢的泥土里,架起竹竿扎紧,盖上彩膜,捋一些麦草,垫在车厢里,铺上装麦子剩下的大袋,把毯子抖开放在一边,拧开茶杯,冲了一开(泡)茶,再盖上摇了摇。外面的光线已暗,但还是习惯性地欣赏了一下杯中的茶叶,然后美美地呷了一口。这时,草窠(堆)里蚊子涌上来,破坏了我的好心情,只得掀开彩膜钻进了这个简易帐篷。这年还没有G347高速公路,这里是空旷的田野,只能听到水沟里的蛙声和草丛里的虫叫,偶尔有一阵风吹过,拍打着身边的彩膜。 
这一季的收入不错,总产十多万斤麦子,价格是每斤一块零六分,比稻子还贵,我纯赚6万多元。等几个给我帮忙的承包户完成收割后,我在家搞了个庆功宴。那天喝得大醉,头脑不作主,在家坐不住,晃晃悠悠走到麦田,趴在往日乘凉的田埂头大树下睡到太阳落山。醉卧泥土君莫笑啊!

坚守的艰辛

而接下来的2011年,却是喜极生悲。老天爷前脚送来一块蛋糕,后脚就割走了一块肉。一开始,小麦的长势都很好。麦要干旱,小田埂都哈(干)断了,麦粒圆滚滚的。
这年的节气可能错位了,往年小暑进梅天,这年芒种后就入梅。5月10日后,就连着下了几场大雨。有空档出两个小时的太阳,大家都抢着割麦。老排村的人口田麦子没倒,就和着水割上来,摊在家里。老洲那边还得等待,一连几天,我都穿着雨衣,骑着电动车在合铜公路拦截收割机。5月28日,终于有一个晴天,我找来两台收割机,先从低处割起,由于有倒伏,一天只割了二十几亩。
上好的麦子,人家出价每斤七毛,比去年低多了。我没卖,用薄膜盖着。第二天早上,又下起了大雨,码在老排村机站的一块水泥地坪上,由于四周流水不畅,底层的麦包进水了,上面的也有湿漏,本身麦粒就容易回潮,得赶快处理。第三天,按每斤五毛五卖给了汤沟的养鱼户。再回头看看麦田,全部都浸在水里。前两天割的那二十亩低田,麦草都漂到大埂上来了,一时排涝不及。
这两台收割机我强留了下来,供他们吃住,还拿了换洗衣服。第三天,开进一块高田,只割了一圈,就又下雨了,我只得放他们走了。我站在雨中发呆,老婆在一旁掉眼泪。又下了几天雨,都到六月了,还有90多亩未割,倒伏的地方都生芽头了。我除了四处奔走,就是借酒消愁。6月6日,老天终于开了眼,我在合铜公路拦来了两台繁昌开来的收割机,讲好话,出高价,到大沙田割了十几亩。田里不能放麦包,也下不了拖车,我就和小儿子驮到大埂头,父亲和老婆搭包。现在麦子只是个水泡,有许多都脱(粒)不干净,裹在麦草里。麦包扛在肩上,水从衣领往下淋,一直流到裤筒里。小儿子虽有一把力气,却不常干农活,肩膀皮拉破了,穿靴子在田里走不稳,还摔了几跤。第二天,赶紧处理这些麦子,我把那个养鱼的老板约来,每斤三毛五,忍痛卖了,一亩收不到200元。 
紧接着又下了几天雨,都到六月中旬了,还有80亩麦子泡在雨水里。外地的收割机渐渐少了,我只得求助本村的两台收割机,他们先说割不起来,后说等他们把主事做完,有些不愿干,我只得天天等、天天跑,最后还是请村支书出面才定下来。后期也晴了不少天,田里也晾干了,6月26日终于开割了,除了有些根毛,其它的也还干燥,证明植物也有顽强的生命力。一天割完,也打了四万多斤麦。我找来了一个烘干房的老板,他出价六毛五,这时候别人都完成了,我就请了几个常合作的帮手,三下五除二,把田做出来了。 
7月1日,大儿子带女朋友从福州回来。下午到田里见我,我一身泥水,还有十多亩田的稻芽子要撒播,这样的大事都没空搭理。
那一季麦子,亏损了一万多块钱。前一年收割只用1天,那年却用了40天。我的体重折了20多斤,头发白了一大片。不仅如此,还影响了水稻季节,七十多天的生长期,只剩下五十天了。更不巧的是,那年的霜期还来得早,灌浆期就闪了一个大霜。后来亩产只收了700斤,价格还打了折扣,辛苦一年啥都没捞到。下半年,继续种麦,想把损失夺回来。我狠狠心,拿出六千元买了一台常州产坐式18匹动力的旋耕机,另加一台前开的打沟机,主要用于种麦。把2006年买的12匹旋耕机专门用于绵耕(浅层旋耕),然后用开沟机打墒。
 

由于连年种麦和频繁更换稻种,还有收割机的外来输入,泥土里积累了许多杂稻。它是一种棕红色的长粒野生杂交稻,种子落下几年都不烂。收稻的老板把这叫“糊份”,达到10%就得被砍价。这东西夹在椭圆形金黄的糯稻里十分显眼,并且影响产量,它粒小易落,严重的田块只有一半收成,把家里房子卖掉都不够赔。
2012年,我必须狠抓一下杂稻问题,便找来了十几个女工去拔,当时工价是每天60元,一天就要花费1000多块,从苗期拔到抽穗,两三万块钱工资“走腿”(花完)。这东西夹杂在糯稻窠里,像米里拣沙子一样,很难清除。拔完了一次追一次肥,有的田块像扯了毛的鸡背心,还得从别的地方拔秧“布窠”(填补)。由于受到拔草、拔杂稻的伤害,下半年收成很不好,稻丛里还有不少残存的杂稻,这给出售带来了负面影响。
十月中旬,我找了本村支书和另一位王总,他俩合办了一个小型烘干房,王总说“糊份”多了,周书记说少量收点、多了带不走。开割那天,由于路近,我拖了头十包送到烘干房。余下的稻包堆码在公路上,与当地包田户周炬隔壁。
回来的时候,看到稻堆旁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同心村的王有信,在外地包田,另一个手拿铁竿在看稻。有信是熟人,他问我什么价能卖。我说“跟他(周炬)一样呗!”“你这有点杂,一块一毛五。”我心里一乐,卖给本村老板才一块零八分。“加一分。”“那好,有多少?”“40亩!”“那不够,我雇的是30吨的车子,你这产量只在千把斤,大不了20吨。”“不够可以到老排烘干房去调啊!”“那你帮我去联系一下。”“你是帮别人收的,那我的稻款怎么付?”“现金!”当时就这样,算是说定了。
而到傍晚,却冒出几个问题来:首先他没小工,叫我方运货上车;第二现金未带是打卡;第三,我只有大半车稻,还得给他找货源,不然要包载(付所缺的车费),相当棘手和被动。周炬那部车,他是有准备的,头天(前一天)就在老洲街找了一个运输队。而我一时无处抓人,村庄里也在割稻,烘干房也带小工出门收稻。我骑电动车在老排找了一圈,就喊到了两个人帮忙,周美虎和章小猴。接着我又转身到老洲接找来了两个开店老板,平时的酒友,买了点方便面,在店家带了两瓶开水,加上我五个人,两个搭包,三个驮,跳板还得等周炬上完了稻包才能借给我用。
当时已经六点了,一人有100多包要扛上三米多高的大车,驮100多斤的重货,爬跳板上车,平时没练过,我们三个都是新手,真是赶鸭子上架,腿肚子发甩,虚汗直冒,还被蚊虫叮咬。我把车灯打开,一直干到晚上八点多,终于完成了。
收稻的老板还叫我到老排烘干房配载,我打电话过去,那边说小工没回来,没法上货,我找的四个人也都累趴下了,干不了,我只得答应赔他欠载费。扯了半天,两辆车才启动。周炬在前,我在后,到老洲老粮站过地磅,老婆在车上拿磅单,我到朋友王三友(贩鸡老板兼售饲料)家去借卡,当时我没有办卡,平常用的是折子,在取款机上不能查询。不像现在,能绑定银行卡微信转账,还有短信通知。
等我到了,朋友不在家,调鸡去了。他老婆说那张卡不常用,也不知道密码,急得我在人家门前直打转。这时,周炬打来电话催我,“我卡还没拿到!”“车要走了,你先过来到大桥再说。”我只得赶过来跟周炬说:“我没有卡,钱就打在你一块,行不行?”“你放心就行!”“哪里话,我就怕要多算一次帐。”他找来同学小白,是街上卖电器的老板,开车到大桥农行验卡,带人返程。由于出汗过多,江风一吹,我直打哆嗦,肚子又饿得咕咕叫,于是央求周炬,“我不去了,你帮我盯着吧!”“不怕车子跑了?那好,你回吧!”说完,我把磅单递给了他。路上,老婆说:“他一人能看得住吗?”我说:“车子跑了,我找王有信。”其实,我也有些担心,听天由命吧!实在是累得不行了,管不了那么多。到家十点了,洗个澡,吃碗面条,公鸡都叫了。
第二天起得不早,八点多才到老洲田畈。周炬在他的田头埂对我招手,“过来哦,你真大亥(粗心),昨晚都不打电话问一哈(下)子,差点出事了!到了大桥,把稻车停在农行外边,两个小时都不打卡转账,我和小白一人拦一辆,逼到11点才汇过来。”“哎呀,哪晓得啊!我昨晚困得跟死猪一样,多亏你俩!”“大清早的,又出了怪事,那个收稻的庐江佬敲我家门,叫我把你的钱取给他,港(讲)你的稻有问题,要扣钱。我没理他,有信还对我发火,那也不照(行),你我都是包田的,落了空,肯定找我拼命。”“是哦,好险,多谢你挡回去了。”正说着,王有信带着庐江佬也来到了田里,要求我退款。我说:“稻是你大白天看好的,认货卖货,怎么现在说这话?没道理!打死都不照。”看我态度坚决,又不占理,他俩只得悻悻离去。我也做得不厚道,只能在商言商。
因为取大额款项要做计划,过了两天,周炬把钱取出来,通知我去拿。那天他只收了两包五星皖香烟,至今我还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2013年,杂稻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收获季节,几个老板看了都不要。只得赊了两车稻给本乡米厂严太平老板,不曾想竟掉进了陷阱,46000元稻款只拿了1万元,其余的都烂在发票里。下半年,他的米厂倒闭,他们父子俩外逃躲债,差(欠)了银行几百万元、农户上千万元。之后,我讨要过两次,但都无功而返。时至今日,快十年了,我只能看着他留给我的那张欠条发呆。
2014年,我父母都生了大病,大部分时间都在跑医院。农事方面,陡门的那座老桥拆除重建,走个路要转“十万八千里”,旁边的便道只能步行,不能跑车,追个小麦肥要绕到四分场三队,经老湾番塘叶拐,沿东升河回转到保成圩。做田时,开旋耕机从大桥转过去60多里,时间太长了,头晕脑胀,随时都有翻车的危险。一直到国庆节才通车,这之前所有的化肥都是绕道运来的。那年庄稼做得并不好,收入平平。
 
2015年是个丰收年,产量高、价格高、农资低,这三项差额加起来,每亩可另外获利上千元。产量不是多收三五斗,而是五六百斤。
 
2016年是个灾年,洪水泛滥,有30多亩田绝收。因为我的承包田没有合同,没有参保,损失自负,这一年又折了1万多块。
 
2017年、2018年,都因秋季多雨低温,也是收入平平。
 

2019年,紫气东来,打了个翻身仗。美中不足的是,雨水稀少,常年忙于抗旱,一台柴油机水泵都应付不了,而且那家伙特别笨重,不便挪场子。我们几个地处边角的承包户,一再请求村里给下电打水,最终获准了。 
那年5月19日,已收割完麦子、油菜,我和相邻的钱老板合作,拉起了几处电线,各自增加了几个潜水泵。6月初。我们就刮河底子做田,早早晚晚地理水路、开沟作坝,水不够打,就要看紧了潜水泵,以防断水空转烧掉电机,整晚都不得安睡。俗话说:“人到夏至边,走路要人牵”,何况是短夜无眠,白天做田要停下多次,四处看看。晚上两个小时一趟,八点、十点、十二点、凌晨两点……都要起身。夜深人静,穿个长靴,骑上电瓶车,冷风飕飕,穿村而过,狗在后边叫,猫在路边溜,几只小青蛙在路中被碾压,“叭哧”在车轮下响着。到陡门,用电灯照一下,沿河三五个机口不够供应的已经停下,水管坏了换一个接上,电插座烧坏的更新。然后再到下边的田区,看看有无漏水倒坝的。有一次,我与隔壁的汪老板相遇,他转包了钱老板的田,他边打坝边说:“那些困大告(睡大觉)的都港(讲)包田的钱好搞,再不晓得老子过的是什么鬼日子!”
到了9月,稻子灌浆,仍然干旱少雨。往年的环河干渠都是半河水,一放就进,今年河底都可以跑车了。在G347的一个桥洞里,靠近三分场六队有个低洼处,我和隔壁汪老板找那边的周老板匀点水过来,用八寸泵从返水沟逆流到陡门机站,我们再盘到公路边的直沟,分别抽上田,这个水路长达两公里,大埂上的黄豆干死了,也顾不上了,只能救稻子。由于阳光充足,缺水也补上了,当年的产量很高,平均亩产都在2000斤以上,汗水总算没有白流。

割不断的情缘 

2020年5月,我把G347以东的那片土地转让给了当地承包户余老板,又在老排村本组承包了50亩。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动了叶落归根的想法。保成圩虽然也近在咫尺,但那里毕竟不是我的家园。5月21日,我收割完麦子,拍了几张照片发在朋友圈,还写下这样一句话:“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今日告别相伴20年的这片田。”心里确实不是滋味儿。余下的40亩是低田,离我家很近,我便继续坚守。下半年,我到那些被转让的农户家打招呼,办交割,那些老人都一再挽留,说我不该放手。恍惚间,我觉得这个决定或许做错了,辜负了父老们的好意,没有考虑他们的感受。
 
从2008年开始,我村就不断有人外出包田,田租便宜,面积大,几年下来都做成了大老板。2012年,我也有过动摇,放下保成圩的那点田,到外面去谋求发展,终因种种家事而搁浅。2013年初,大儿子叫老伴到福州带孙子,如果我一个人出门去包几百亩田,肯定顾此失彼,打水不浑,农忙时饭都吃不上,想想还是守着手里的90亩吧!当时保东那边的十几亩田,被当地承包户徐大庆挖走了,少就少点,不能影响儿子工作。2014年父母两个都生病,直到2017年先后去世,家里更需要人,也没那个心情。后来更不行了,小儿子的一双儿女先后出生,小儿夫妇出门打工,把孙子、孙女交给我们看管。因此,我也只能在家门口做点田了,此生注定与之绑在一起。
 

近几年,我也很少上老洲街,那些熟悉的面孔渐渐老去,并不断消失,每年交田租,眼前是陌生的年轻人。老早是送稻,后来是交钱,而现在,一半是微信转账。那些亲热感,也随流年而去,使我觉得恍如隔世。收割过后,到田里去的也不多,只偶尔就着冬日的暖阳,骑个三轮电车去看一下,趴在G347的扶栏上,做着各种畅想。当然不是有什么规划,对于这片土地,我只有感激,并无奢求了。那些葱绿的麦苗,金黄的稻浪,芬芳的油菜,已经给了我很多,我只是在阡陌间寻找自己的身影和足迹,翻阅着汗与泪编织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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