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方广佛华严经卷第四.世主妙严品第一之四 法海寺,地处京西翠微山之阳。翠微山景色秀丽,林木葱郁,明《宛署杂记》云:“登之则极目平原,百里草树在目。每春秋之交,晴雨初歇,烟云变幻,金碧万状。” ▲1947年北平市城市郊区地图,翠微山地形图翠微山南面有京西要隘模式口,北枕燕山,西接太行,古为军事要塞,又成进京要道。 模式口驼铃古道蜿蜒,如巨龙盘卧山麓,山环曲坳,万绿丛中,露出一片金碧,正是法海寺之所在。 ▲远望法海寺,赫达·莫里逊拍摄于上世纪三十年代贵盛畸人,托梦以兴梵刹 从模式口大街转入北街,尽头一片葱翠。拾级而上,法海寺山门在焉。 山门原称护法金刚殿,为明代遗构,八十年代落架大修。面阔三间,左右各有掖门一座。山门黄色琉璃瓦覆顶,中心为孔雀蓝方胜,附加擎檐柱支撑。山门彩画为重绘,明式雅伍墨彩画。 戗脊兽前蹲坐五只走兽,最前骑凤仙人带队。 穿山门而入为第一进院落,左右各有一亭。时在初夏,绿荫之下,游人惬意闲坐。 亭旁台阶前,龟趺螭首,两明碑分列东西,碑阳碑阴,皆有文字,法海寺之兴建渊源,助缘人等,碑中所记甚详。 ▲法海禅寺记碑法海寺因何而建?缘于一位大太监的南柯一梦。 这位太监名为李童,生于洪武己巳年(1389),江西庐陵人(今吉安),幼年时即入宫服侍永乐皇帝朱棣,“累随皇上出塞北巡,皆披戴甲胄,朝夕环卫”。永乐二十二年,朱棣在返京途中病逝于榆木川,李童是护送其遗体秘密回京的亲随之一。之后在仁宗和宣宗两朝,亦被信任并委以重任。英宗继位,李童已是内廷最有权势的大太监之一。 李童“累蒙列圣宠眷洪恩,无由补报,欲建梵刹,虔奉香火”,发愿之后,“一夕梦神人示以福地”,经人指点,“都城之西翠微山之阳,玉河乡水峪龙泉古寺之右,俨然梦中之境”。 在明人撰写的《重修法海禅寺记》中对这块风水宝地有一段形象的描述:“都城之西,余四十里,有山名翠微,左岗右泉,曲回旁峙,云烟飞动,如护如翼。山之阳土脉丰腴,草木从茂,行者憩其下,游者陟其巅,不知为福地也......” ▲赫达·莫里逊拍摄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因缘定,选址毕,李童遂“罄倾己橐,易买木植、颜料、砖瓦”,并“作倡募缘,凿山刊木”,自正统四年(1439)闰二月二十二日兴工,至正统八年(1443)癸亥冬十月,历时四年八个月,梵刹落成,“殿阁峥嵘,像设严整,金壁交辉,照耀山谷”,英宗赐额曰“法海禅寺”。 ▲敕赐法海禅寺碑记有明一代,自洪武以来,皇家内廷崇佛之风长盛不衰,宦官更是其中之主力。宦官本为畸人,平素郁郁索居,孤帏独宿,且最信因果,积财之后,无不捐建佛寺,以祈求现世平安,并为后世归宿。 在此风气薰染之下,明代宦官在北京建寺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大珰无人不建佛寺,梵宫之盛,倍于建章,万户千门”,形成“京西三百七十寺,都是宦官始做成”的壮观景象。 法海寺虽为李童发愿营造,但工程浩大,远非其一人能独立承担。两座明碑碑阴刊刻助缘人等,在王振、曹吉祥等见诸正史的同时代著名宦官外,还有以宗喀巴弟子、明代三大法王之一的大慈法王释迦也失为首的十位藏传佛教的头面人物,可见当时汉藏交流之一斑。 寺内存有一青铜梵钟,正统十二年(1447)敕赐,钟上镌刻该寺住持福寿和以李童、王振为首的宫廷名宦1154名助缘人,亦见宫廷大珰之交游。 ▲青铜梵钟法海寺建成六年之后,土木堡之变,明代宗继位,对李童“宠渥尤隆,付托愈重”。景泰四年(1453),李童去世,享年六十五岁。 “周旋殿陛,仪度从容。小心慎密,竭力摅忠。护驾出入,环卫圣躬。历事五朝,职业愈崇”,礼部尚书胡濙继《敕赐法海禅寺记》后又为他撰写了生平碑铭,这位一生勤谨,相继侍奉了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五位皇帝的老太监,带着列圣的宠眷洪恩,“卜葬寺右翠微,郁葱峰峦环拱”。 李童终于如愿,安眠于梦中的吉壤,与其一手创建的法海寺为伴。 ▲赫达·莫里逊拍摄▲赫达·莫里逊拍摄从天王殿中望出去,庭中左右各一白皮松,挺拔庄重,高近百尺,分杈三枝,树皮乳白如鳞,颇似银龙腾跃于空庭之势。 白皮松为翠微山名物,龚定庵曾誉之:“翠微之松,天地间不可无是松者也。” 两株白皮松间,正是大雄宝殿,明代创建时遗存,面阔五间,单檐庑殿顶,灰瓦加黄剪边,附加擎檐柱支撑。 檐下重昂五踩斗拱,旋子彩画,五抹头六角菱花隔扇,上带横披四角菱花隔心。 ▲赫达·莫里逊拍摄前有月台,月台台帮有石雕须弥座,莫里逊旧影中还无此设置,此须弥座原为天王殿佛座,应是天王殿倒塌后移来此处。 ▲药师殿复制藻井“刻雕藻绘,像设有严。香华器物,凡寺之所宜有者,靡不毕具”,这是《敕赐法海禅寺记》中的描述。大殿内存有“刻雕藻绘”之无上精品,即殿内的三座明代曼荼罗藻井。 ▲中央藻井,大日如来曼荼罗▲西侧藻井,阿弥陀佛曼荼罗▲东侧藻井,药师佛曼荼罗三个藻井造型相同,上圆下方,通高一米,分作三层,层层上收。最上层为圆形,中间层为八角形,最下层为正方形,每层镶嵌小方木块拼成斗拱,精雕细琢,巧夺天工。 藻井之外,大殿顶部海墁天花,皆以法曼荼罗装饰。这种曼荼罗均以本尊梵文名称的第一个字母作为主尊种子来代表本尊。 大殿中法曼荼罗中央为密宗本尊毗卢遮那佛,周围八瓣朱色莲花上为四方佛与四佛母,四角佛龛中为四大天王。佛龛两侧靛蓝底色上绘制翠绿色蔓草,舒卷自如。支条上画三股金刚杵,并与各个曼陀罗相连,制作富丽堂皇、严谨大方。 ▲药师殿复制法曼荼罗天花从曼荼罗天花藻井来看,法海寺大殿的藏传密宗色彩浓厚。这与当时明代诸帝尊崇密教的风尚一致,更与前述释迦也失等诸多藏族高僧捐资助建直接相关。 ▲藻井细部像设庄严,堪为禅黉教苑 法海寺大殿以壁画闻名天下,然佛寺营造,尊像必不可少,只是殿内佛像均在浩劫中毁去,今日已无从得见。 幸好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德国女摄影师赫达·莫里逊和英国女记者安吉拉·莱瑟姆为我们留下了一些影像,从旧影中依稀能领略到法海寺初建时“像设庄严,悉涂金碧,光彩炳耀”的风采。 ▲赫达·莫里逊拍摄▲东侧胁侍菩萨像,佚名摄 据旧影,大雄宝殿内佛坛上原供奉有三尊,正中主尊右手结降魔触地印,左手施禅定印,可知为释迦牟尼佛。主尊两侧各侍立一尊胁侍菩萨,东侧一尊冠有残损。 释迦牟尼佛左右尊像均结说法印,应为燃灯佛和弥勒佛,构成竖三世佛组合。早于法海寺十五年建成的大觉寺,大雄宝殿内三尊像同为三世佛组合,造型与法海寺极为相似,亦可见明中期造像之风尚。 ▲大觉寺大雄宝殿三世佛主尊之外,大殿内东西两侧山墙均设佛坛,佛坛上各有十尊像。这二十尊像中,有十六尊为罗汉像。明代佛寺,以十六罗汉而非十八罗汉作为配塑,极为罕见。 ▲赫达·莫里逊拍摄,西壁罗汉除十六罗汉之外,其余四尊极为特异,亦为法海寺佛像最有趣味之处。 ▲赫达·莫里逊拍摄莱瑟姆拍摄的为西壁塑像,最北端一尊头戴五叶冠,菩萨装束,明显不是罗汉。从莫里逊拍摄的照片中也可以看到这一尊像,游戏坐,左手支颐,系禅思带,此尊应是思维菩萨,而非罗汉。 ▲赫达·莫里逊拍摄,东壁塑像大殿东侧山墙塑像无清晰影像,但从莫里逊拍摄的照片中,勉强可以看到东侧山墙北端与思维菩萨对应的一尊,亦非罗汉。 此像面形丰圆,双目圆鼓,面颊及下颌有螺卷胡须,左手高举,食指指天,手腕、臂上有钏镯装饰。游戏坐姿,右手当胸捧物。 依此像特征,此尊为大成就者毗瓦巴。毗瓦巴,梵文为Virupa,为印度八十四大成就者之一,是藏传佛教萨迦派尊奉的重要上师。此尊像右手捧嘎布拉碗,左手指天,表现的是毗瓦巴与卖酒女打赌的“指天定日”故事。 ▲首都博物馆藏 永乐年款毗瓦巴造像▲大成就者毗瓦巴,13世纪,Kronos Collection对于大殿内塑像,1928年北平特别市政府曾有过调查记录:“庙内法物有三世佛、金刚神、十八罗汉,以上木质,迦蓝佛、四天王、二金刚达摩像,泥质”。 聂崇正《临摹法海寺壁画杂忆》一文,记录了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金维诺、李松涛二位先生于1962年带领美院20多名学生到法海寺临摹大雄宝殿壁画时殿内原供佛像还在,该文称:“主殿的中央是一尊木雕释迦牟尼佛像,雍容、端庄,东西的台座上则安放着木雕的十八罗汉,均是朱漆髹饰,虽然蒙上了不少的灰尘,但仍显示了原本的灿烂与华贵,殿内的各种法器亦十分讲究和完整。”。 可见,大殿内主尊及配塑皆为木雕,朱漆髹饰,但记录中提到的十八罗汉并不准确,罗汉像只有十六尊,另两尊一为思维菩萨,一为大成就者毗瓦巴,调查记录和聂文并未仔细分辨。 ▲安吉拉·莱瑟姆拍摄,最右一尊为大黑天1928年的调查记录中提到殿内还有一尊金刚神,即是东山墙最南侧一尊,此尊头冠残损,二臂,后有飘带式背光,足下似踩着仰面平躺人身,下有莲座。 此尊所谓金刚神应是大黑天。故宫博物馆藏一尊永乐年款铁雕鋄金银大黑天像,与此类似,左手托嘎布拉碗平置胸前,右手当胸握金刚杵。 ▲故宫博物馆藏永乐年款大黑天像大黑天神,梵文Mahakala,系藏传密教极重要之护法神。元初经帝师八思巴和胆巴国师建议、引进元宫廷,受到帝王崇奉。自元代入明、清以来,大黑天神供奉不减,寺院多绘制其像或为其塑像。 与大黑天像相对的西山墙最南端一尊,为一立姿像,束发无冠,汉人服饰。研究者认为这尊像正是发愿建寺的大太监李童之像。 ▲李童之像,佚名摄五百年前,仙人托梦,李童倾力在翠微山麓建起这梵宇琳宫,身后卜葬于寺旁,以为不舍,更在大殿中立像,以期在佛旁虔奉香火。只可惜,一场浩劫将那些金像砸成粉碎,付之一炬。还好,大殿中的壁画仍在,显宦畸人,一生心力所聚,气息犹存。 法海有渡,回头无归,成住坏空,便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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