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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山印记(散文)

 故事许多的人 2022-05-07 发布于湖北省

                 (晨晖里的铁山)

  那年,母亲和我们兄妹随父亲一起,天还未亮就告别了故乡新洲旗杆湾。隔壁耀春叔叔一担箩筐,一头挑着小妹,一头挑着行李,步行三十里,把我们送到阳罗船码头。几经辗转,第二天下午才来到这个叫铁山的地方。铁山是武钢大冶铁矿的所在地,是武钢的钢铁粮仓。父亲从部队复员分配在这里。这次他把我们从乡下接出来,我们一家在铁山团聚了。

  一下车,就见四面青山环饶起伏,有异于故乡的平平淡淡,我竟然有些兴奋,离开故乡的不舍和失落感,一时丢在脑后。父亲把我们领到一大片草房的最前一排、最东一扇门前,心满意足地笑着:就是这里。我明白,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细细打量,草房依地势排列,整整齐齐,毎排可住五、六户人家。房前铺着细石渣路;屋面是厚厚的稻草铺成的,沿口铺得跟剪刀剪过一样整齐;墙是细竹片编成的,抹上泥浆,再用石灰浆抹面;门扇是竹子夹竹席做的,窗扇也是竹子夹竹席做的、在里面向上撑开的那种。房头前面,立着一个水龙头,下面砌着一个接水池。进到室内,墙面也跟外墙一样,泥浆层面上也抹了一层石灰浆,白白的;透过门窗的光,映得满室亮堂。

        后来知道,这一处草房居住区,叫矿建二村。像这样的成片草房建筑,记得还有矿建一村、和平里等多处。我曾站在鹿獐山顶眺望,它们就像旗杆湾秋天的稻田,错落在红瓦屋面和绿色的农家菜地间,格外醒目;它们见证了一种艰苦奋斗的创业精神。成千上万骤然而来的建设者们,就这样一边安排自己简陋的栖身处,一边着手矿山的建设。

        放下手里的行李,我急忙来到室外。前方不远处,不时有汽车跑过。父亲教我辨认,那路向右,是我们的来路,可以通到武汉,通到我的故乡。那路向左又通向哪里呢?前方再远一点,是一些红砖瓦房子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构筑物。以后,才知道那里就是铁山火车站。几十年里,铁山火车站不仅承载了武汉到黄市的客运,而且承载了铁矿石的外运。站内有多条编组用的铁路,长得望不到头的、装满铁矿石的列车,在这里整装;而后拉着长笛,驶往武钢。那不仅是它的峥嵘岁月,也是它的荣耀。

  一阵轰鸣从东面传来,如惊雷滚过,回声在群山间久久不散。父亲告诉我,响炮的地方有几座山,象鼻山、尖山、狮子山,它们埋藏着丰富的铁矿。刚才响炮,就是在炸山开矿。

        太阳下山后,天渐渐黑了下来。草房内的电灯纷纷亮了起来,从门里窗里照到外面,像是给地面铺了一层月光。而这时的旗杆湾,应该散尽了白日的生气,空气里会漾着稻谷拔节时的清香;炊烟与夜色会融合在一起,只能见到村子黑沉沉的轮廓与几点微弱的油灯光。那天夜晚,我提着圆铁桶,一趟趟跑到水龙头处接满水,又一趟趟提回屋里,一直把水缸装得满满的,才肯休息。

        从矿建二村出来,有一条东西向的土路。现在,这条路已有一个响亮的名字: 向阳路。向阳路今非昔比,刷黑的马路,两边都是商店;铁山一中、黄石五中两座中学,以及市民文化服务中心也都在这里。记得到铁山后的一个周末,父亲下班回来,一边匆匆吃饭,一边说晚上带我们上街走走。我们沿着矿建二村过来的土路,向东走去。路上少有灯光,四周黑蒙蒙,且静悄悄,我心里有了害怕;一里多路,像走过很久的时间。直到走出路口,才见到一条与来路垂直的大道,灯火一下明亮起来。这条南北向的大道,就是铁山大道。那时的它,也是泥土路,与现在的城市气息不可同日而语。路两旁稀疏排着粮店、副食店、菜场、百货店和工人文化宫等建筑,一色的红砖红瓦平房。走在铁山大道上,看到点点灯火,我就像到了武汉一样欢喜。


              ( 今 日 铁 山 大 道 )


  (市内公交9路、11路、29路等)


                ( 黄 石 五 中 )


                ( 铁 山 一 中 )

  铁山大道北端,就是铁山广场。泥土地面,铺了一层石屑和碳渣,简陋得如同旗杆湾的禾场。记忆中,一年里它大半都是空闲着。西瓜上市时,一堆堆西瓜小山似的,几分一毛钱一斤,才吸引不少人。铁山广场最壮观的时候,是每年的五·一和十·一庆祝集会。五六千平方米的广场,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那是我心中时时期盼的节日。记得有一年五·一,我所在小学参加活动的队伍前面,是一个小造型:四人抬着一个小方桌,上面站着一个低年级的小学妹,红裙、白衫,红领巾在胸前飘成一抹朝霞。她怀抱一只鸽子,大眼睛里,流露着天真和向往。寓意不言而喻。铁山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对劳动的热爱,对和平幸福的追求,对祖国繁荣富强的期盼。今日的铁山广场,已经更名为张之洞广场。绿树浓荫环抱,广场砖平整光洁,是人们娱乐休闲的好场所。每当夜幕来临,这里便成了歌舞的天地,大视屏和变色灯辉映出的,是美好、祥和和欢乐。只有那个静静挺立在广场上的张之洞雕像,那个长胡子飘然、一脸肃穆的清代老人,才让人联想起中华民族曾经的梦想、艰难和遭受的蹂躏。


                ( 广场上的舞龙人 )


                ( 广场上的唱歌人 )


                ( 热 情 观 众 )


                ( 张 之 洞 像 )

  也许是周末的缘故,文化宫电影售票窗前,站满了买票的人,显得格外热闹。带着天南地北口音的人络绎不绝,一拨接一拨。文化宫内有个露天放映场,建在坡地上,石头围墙,里面没有座椅,只能站着看电影。比起五分钱的票钱,电影带给人们的欢愉不知要强多少,因而看的人很多。记得那天放映的是《刘巧儿》,父母看的专心,似乎忘了我的存在。这是我第一次看电影,我一边看,小脑袋里一边不停地滚着铁环:那白白的幕布上,哪来的村庄,哪来的山和水?以后许多年里,只要遇到这里电影散场,就会看到大街上涌动的人流,听到人流卷起的欢声笑语,长久地在大街上流散。

        工人文化宫,是我读小学的那几年留连最多的地方。当街两排平房,是文化宫的票房、管理房和杂物房。平房之间相距约6米,形成文化宫的大门。沿台阶而上,走进大门,左侧是娱乐室,右边是图书室,每到夜晚,它们总是灯火辉煌。父亲在这里给我办了一个借书证,让我多了一个万花筒般的天地。阅览室和图书室之间,是一大片绿植,印象深的是几棵清香四溢的桂花树。铁山文化宫建筑很简陋,功能也不多,但它就像绿植间那几棵满树幽香的桂花,带给矿山丝丝缕缕的温馨。

        也许是方便我读书的缘故,在矿建二村住了不到两个月,八月底父亲又带我们搬家到和平里。东西不多,打两个包,背着、提着就走。和平里也是一大片草房居住区。草房之间,一棵树、一棵草,哪怕是一点绿色,都看不见。不久,父亲在窗下挖了一小块地,种了几行白菜;还有人不知什么时候在门前种了几棵美人蕉;来年春,出门就见到菜绿花红了。草房西侧,就是我要就读的铁山小学,离家真的近。

        铁山小学是铁山区中心内三个小学中的一个。四栋平房,四面围合在一起。东西两栋是教室;北面的,中间是老师的办公室,两头还是教室;南面是单身老师的寝室和音体大教室,其东头还有一个单独的茶水房。四栋房之间,是一大一小两个操场,四周都栽着排列整齐的梧桐树,大小操场中间还栽了一排桃李树。我有时会想,栽树人这样的安排,是无意为之,还是另有用意、另有心思?矿山呀,再繁忙你也始终把孩子放在心上。

  就在那年的九月十五日,毛泽东主席在视察武钢的第三天,又风尘扑扑来到铁山,视察武钢大冶铁矿,登上了尖山采掘现场!隔一天的那个清晨,朝霞正起,矿山的有线广播就播出了这个激动人心的喜讯。欢乐的气氛也在铁山小学内荡漾,不少同学用课桌的翻盖板敲打出队鼓的节奏,表达内心的喜悦。那一天成了我们的节日。许多年后,我思索过,毛主席到铁山视察,会不会是我们共和国一个伟大布局的又一个开始?是不是赋予了矿山人伟大的历史使命?矿山人遇上了,义不容辞的承担了,是不是一份无上荣光?我无法体验和猜度矿山那代人的内心情感,但从采矿炮声一次次巨大的震撼中,仍然感受得到一种无形的巨大力量。

        我是在隆隆采矿炮声中长大的。那时侯,每逢星期天无事,常常约上小伙伴爬鹿獐山。那时的鹿獐山,没有松涛阵阵,没有绿荫蔽天;满眼的黄土和雨水冲刷出来的沟沟坎坎、稀稀拉拉的一些半人高的小松树。站在山坡上,遥望东方阳光下的尖山,我心里会升起一种急切的期待,就像在旗杆湾时期盼春节炮竹响起那样的热切。当采矿炮声响起的时候,我们会齐声数着炮声,一,二,三, ……

        那年是哪年?1958年。转眼几十年过去了,钢铁强国的蓝图已成为现实,中华民族已有能力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铁山曾经的露天采掘,因为矿源枯竭,已转型为井下深度开采,因采掘给自然生态环境造成的创伤,已得到修复。铁山成为惊艳世界的首座国家矿山公园,美好如画,温馨如诗。那震撼人心的采矿炮声逐渐远去,只在时空的远方震荡,只在人们的记忆里如春雷回声。我想,它们是不是已化作国庆六十周年、七十周年礼炮的惊天轰鸣?


          (毛主席视察武钢大冶铁矿)


  (黄石国家矿山公园毛主席雕像)

更新于 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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