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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非非说袭人

 新用户6968UzPy 2022-05-10 发布于北京

是是非非说袭人

——老太闲聊《红楼梦》之十五

其实说起袭人,我们前两集已经聊了不少了,但还是有很多地方没顾上聊,那今天,咱们就再聊一集吧!
《红楼梦》里有几个形象鲜明的首席大丫鬟,比如宝玉身边的袭人、凤姐身边的平儿、贾母身边的鸳鸯……在这些人物当中,作者着墨最多的是谁呢?
——袭人。


对于袭人这个人物,自《红楼梦》诞生至今的二百多年来,人们对她的评价有褒、有贬、有夸、有斥,争论不已,分歧挺大。喜欢的呢特别喜欢,喜欢她的温、良、恭、俭、让,看她哪儿都好;不喜欢的呢就特别不喜欢,不喜欢她的奴性、心机、世故、打小报告,看她哪儿都讨厌。哈哈哈,这个现象好有趣儿。
笑罢细思,倒也多少悟出一点来:嗯,这恰恰说明,这个人物形象是真实的、是立体的,塑造得特别成功。否则,早就被读者忘干净了。其实,艺术创作是这样,现实生活更是这样。你想啊:从上到下、由远至近,生活中的哪一个人,不都是复杂的、多面的、无法一言以蔽之的?……这恰恰才是生活的真实、人性的真实嘛。您见过非黑即白的人吗?没有吧。若有,那也一定是个人为塑造出来的文学形象,而且是塑造失败了的文学形象,绝不会是真实存在的人。这个,准没跑。


说良心话,若论对宝玉的照顾,谁也比不上袭人。她比宝玉大几岁,自打被贾母指派来服侍宝玉后,那真是好得没毛病可挑。宝玉的衣帽鞋袜,大部分都是袭人亲手做的。宝玉的冷、暖、喜、怒、安、危……她是时时刻刻牵挂在心上。无论是吃、喝、穿、戴、梳头、洗脸、入寢、外出,无不打点得妥妥当当。尤其在服侍的贴身程度上,几乎超越了男女之限。比如书里就两次写到了她给宝玉脱换裤子的情节,一次是宝玉在秦可卿房中午睡时,第一次做春梦遗精;另一次是宝玉挨了打后,她小心翼翼地给他把粘在皮肉上的裤子褪下来。
关系处到这种地步,真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像姐姐?像妈妈?还有点儿像妻子?
限于篇幅,工作方面的恪尽职守,咱就不再展开了。今天,咱们聊点别的方面。
在怡红院里,袭人像一个家长、一个主心骨、一个总经理般的存在。


比如第八回,喝醉了的宝玉听说李嬷嬷吃了他留给晴雯的豆腐皮包子,喝了自己的枫露茶,顿时怒了,“豁郎”一声,把茶杯摔了个粉碎,惊动了贾母。袭人起初还躺在里间炕上装睡觉,想引着宝玉来“怄”她玩。一听摔了茶盅动了气,忙下炕出来劝,一边揽到自己身上,说是被雪滑倒,摔了茶盅子;一边连哄带劝带吓唬地安抚住了宝玉,服侍他睡下,平息了风波。
事情不算大,却能看出袭人的家长“范儿”来。


比如第三十回。天降大雨,淋成落汤鸡似的宝玉跑回怡红院,却半天叩不开门。原来呀,专管开关大门的小丫头子正在院子里,跟众丫鬟们一起忙着玩水呢,顾不上去开。宝玉窝了一肚子火,等门一开,上去就是一脚,之后才看清被踢的原来是袭人,忙上来问长问短陪不是。袭人当时就疼哭了,当着一院子的下属,她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又是委屈。待要怎的吧?想到宝玉不是成心的,想到闹大了影响不好,她还是忍着疼说:“没有踢着,还不换衣裳去。”又把责任揽过来:“才刚是我淘气,不叫开门的。”即使当晚吐了血,肋下乌青了一大片,她也不让宝玉声张,而是转天悄悄弄了些药慢慢调治,硬是把这件事摁下去了。
这件事,显示了袭人忍辱负重、做事稳重的一面。


比如第三十一回,晴雯不小心把扇股子跌折了,宝玉不过埋怨了几句,晴雯就不依不饶顶起嘴来,还专拣难听的说,把宝玉气得浑身乱战。袭人一看情况不好,忙赶过来劝架。没想到晴雯又把矛头对准了她,夹枪带棒地猛怼,越劝越来劲。气得袭人干脆不劝了。宝玉急了,冲着晴雯说:“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好不好?”这话一出,伶牙俐齿的晴雯立刻哭了,虽然还是嘴硬:“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一看宝玉站起来就要走,袭人忙回身去拦。看看怎么都拦不住,情急之下她只好跪下了。她这一跪,一直鸦雀无声在外间听动静的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鬟,都一齐进来跪下了。结果,架也不吵了,人也不撵了,一场风波就此雨过天晴。
这件事,反映了袭人不计私怨、顾全大局的格局。


比如第五十一回,袭人因母亲病危请假回了家。少了这个“挑大梁的”,怡红院立刻显出了手忙脚乱。晚上要睡觉了,这才知道,敢情还有铺床、放下穿衣镜的套子、划上划子、准备汤婆子、移走灯、炷上香……这么一大堆事儿要做呢。即使睡下了,也还有夜里要起来服侍宝玉喝茶的工作。这说明,这些事情平时都是袭人来做的。晴雯感冒请来大夫,要付出诊费时,连宝玉带丫鬟们,谁都不懂该给多少,婆子说:“给少了不好看,不像咱们这样的人家,给一两吧。”总算知道给多少了,又谁都不知道银子放在哪儿;总算翻箱倒柜找到了银子,又谁都不认识戥子上的星儿,哪是一两的哪是二两的?俩眼儿一抹黑。后来干脆不称了,麝月拣了一块大的用手掂了掂递了出去:“这一块只怕是一两了。”嗐,其实哪止一两?那是二两半呢!
这些呀,都生动地反映出袭人在这个家里担任骨干、统领全局的作用。
作为首席大丫鬟,正是因为兼备这些优秀素质与能力,怡红院才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如果说,前面说的都是“是”的话,那么袭人身上也同样有不少“非”。比如心机、比如世故、比如媚上、比如递黑状、比如奴性……
凡此种种,我们在前两集里大多都提到过了,所以今天只分析分析她的奴性。
按理说,比起鸳鸯那样辈辈为奴的“家生子”,比起晴雯那样本是赖大的奴才后来又送给了贾母的“奴才的奴才”,袭人却并不是奴才出身,只是因为当初家贫,被卖进贾府的。但是她身上的奴性却比鸳鸯、晴雯等人多得多。书上说:“这袭人亦有些痴处,服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今与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个宝玉。”其实,她倒真不是什么“痴”,而是甘于为奴。不但甘于为奴,而且时时刻刻都在以一个优秀奴才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规范自己。
说句公道话,我们不能脱离时代背景、脱离具体环境去评价袭人。当初她是因为家穷,不忍眼睁睁看着老子娘饿死,才心甘情愿被卖进贾府的。小小年纪就担起养家重担,自然养成了温良谨慎、一切惟主子马首是瞻的奴性。用今天的观念来看,奴性绝对是个贬义词,但放在当时,放在无数个“袭人”眼里,这就是一份工作,而且是一份相当理想的工作,没有理由不珍惜,没有理由不好好干。用当时的封建标准去衡量,她绝对称得上是一个优秀员工,一个“先进工作者”。当然,这也是她深谙世故的一面,是她的生存选择。
从早期到后期,袭人甘于为奴的情怀,也有着微妙的变化。早期是因为,在贾府的生活条件比在家里强多了,“吃穿和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后期是因为,她看到了升职的可能性,这个“职”,就是给宝玉当“姨娘”。
袭人是个活在现实中的人。虽然她无法走进宝玉的精神世界,无法理解宝黛式爱情,但却很早就与宝玉有了肉体上的关系。从那时开始,她的终极目标就是当上宝二姨娘,从奴才晋级到“半个主子”。所以当她的母兄要把她赎出去时,她才会死活也不肯答应。


自从有了新的人生定位,考虑问题的角度和方式也就不一样了。从过去的被动服从变成了主动干预,因为宝玉爱不爱读书?能不能踏入仕途?都关系到她的未来。因此,她开始试图修正宝玉的人生轨道。最典型的就是在第十九回时,她与宝玉的“约法三章”。当然,她懂得润物无声、循序渐进,所以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才“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宝玉挨了打,她是真的心疼。但她却认为“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痛定思痛,她认为再这样下去,不但宝玉没有将来,她也没有好结果,她要改变现状,要迫使宝玉“悬崖勒马”,所以就有了向王夫人的一大段献言。站在封建道统的立场上看,她的这次“打小报告”,是深明大义之举。当然,如果她能预见到最终导致了晴雯之死、芳官、四儿被撵,导致宝玉与她自己有了嫌隙,也许就不会这么干了。
自此,她彻底赢得了王夫人的认可和支持。除了专门送菜给她吃,除了给她涨工资、享受跟赵姨娘、周姨娘的同等待遇外,还表现在对她请假回家的重视程度上。
书里两次写到她回家,两次待遇截然不同。第一次没人当回事儿;第二次却是大秀风光。
咱们来看看袭人的第二次回家啊。


事情发生在第五十一回。袭人母亲病重,她哥哥来接她回家看看。王夫人特意叫了凤姐来,命她酌量办理。
说起来,贾府的员工有好几百,因事请假也不稀罕。独有这次是“董事长”亲下指示,“总经理”亲自督办的。
哈哈哈,果然阵势不一般哪:
随从人员:一个周瑞家的、一个跟出门的媳妇、两个小丫头、四个跟车的——这就八个了,还不算赶车的
交通工具:一辆大车,一辆小车——从贾府到袭人家远不远呢?嘿嘿,“不过一半里路程”。
穿着携带:除了穿几件颜色好的衣裳,还要大大的包一包袱衣裳拿着,包袱也要好好的,手炉也要拿好的——干嘛非得这么“作”?哎——,要的就是这个“形式大于内容”的“秀”。
起居要求:家里的铺盖不可以用,家里的梳头家伙也不可以用,家里的闲杂人等要回避……就连住,都要另要一两间内房——啥意思?花家还是“鸡窝”,闺女已是“凤凰”了呗。
一切照办,一丝不苟。那也不算完,临走前主子还要面审:
凤姐看袭人头上戴着几枝金钗珠钏,倒华丽;又看身上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
袭人啊,其实已经把自己最好的衣服首饰全都“招呼”到身上了,凤姐还是不太满意,嫌褂子“太素了些,如今穿着也冷,你该穿一件大毛的。”就命平儿取出自己的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来给了袭人,再拿一个玉色绸里的哆罗呢包袱,包上一件大红猩猩毡雪褂子,让袭人拿上。这才算审验过了关。
就这样,昔日的贫家女,如今威风八面地回家去了。至此,从“准姨娘”到正式“姨娘”,真的只差一步了。


顺便提一句:袭人本是贾母的人,最后却倒向了王夫人一边,老太太会怎么想呢?第五十四回,见跟着宝玉的只有麝月秋纹并几个小丫头,贾母就说:“袭人怎么不见?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单支使小女孩子们出来。”您瞧,不爽了吧?
好了,咱们今天的“是是非非”就聊到这儿。是也好,非也罢,一个人的立场和认知,是由他所处的时代和环境而决定的。袭人是如此,你我他、我们每个人,也同样如此。您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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