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五一,关了三年的故宫陶瓷馆在武英殿新馆隆重开张,宋代五大名窑和明清官窑精品重出江湖,吸引了京城陶瓷行的新老玩家和广大文博爱好者。 我的小心脏也砰砰猛跳,一年时间里进了四次宫,去了四次陶瓷馆。主要是因为新馆改善了展陈条件,展出的藏品数量大增,看不过来。于是每次都拍照到闭馆,被忍无可忍的宫娥们轰出来,在大内侍卫们的接力目光中狼狈出宫,真真的“最是仓惶辞庙日”。  故宫新陶瓷馆确实可称琳琅满目,而且新增的展品中还有一些是过去很难拿出来的珍贵瓷器文物。特别是这件青釉凤首龙柄壶,据传出土于河南汲县,现收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曾长期不对外展出,现在终于作为公开陈列品了。 青釉凤首龙柄壶属于六朝至唐代的北方青瓷,但采用了仿波斯萨珊王朝金银器的造型,同时融入了中国传统龙凤装饰和北朝佛教艺术元素,集塑贴、模印、刻花、划花等装饰技法于一体,体现了北朝青瓷的最高水平,反映了东西方文化深入交流,2013年列入第三批禁止出境文物名录。此壶长期被认为是唐代青瓷,国家文物局的名录中也称为唐代青釉凤首龙柄壶,不过有学者认为年代应早于初唐,目前故宫博物馆认为是北朝至隋,称为青釉塑贴人物纹凤首龙柄壶。公开资料上它是出土于河南汲县,位于现在的新乡市,隋唐时属于安阳窑范围,考古发现过青瓷窑址,大体能对的上。 这件壶应该不是传世品,但不知道是不是考古出土的,也不清楚何时进入了故宫,只知道关于这件壶最早的文献资料,是冯先铭先生在1958年第2期《文物参考资料》上的几百字介绍,想来大概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故宫开展全国古窑址考察时征集来的。《文物参考资料》就是《文物》的前身,当时关于这件壶的介绍只占了一页版面的大半面,但却把这件壶作为了这一期的封面,显示出它的价值和意义。
有意思的是,关于它的数据目前包括故宫博物院官网上,都说通高41.3厘米,口径19.3厘米,足径10.2厘米。但看壶口与壶底差得并不大,不象数据上说的那样差出了一倍。其实冯先铭先生在那篇文章中说,壶口径9.4厘米,足径10厘米。不知道现在的数据是引用时多加了个1,还是算的是凤头的长度而不是壶口的径长。  此外,这件壶的文物级别算是达到顶级了,但却非常低调,不知为何曾长期不展出,似乎只是在故宫陶瓷馆闭馆期间去外省特展过一次,好在现在只要故宫陶瓷馆开放就能看到。另外就是它的个头不大,所以没能混上单独陈列的展柜,只能低调在展厅中央的那些重器身后。 它所在的“青瓷初秀”单元,正好在展厅的角落里,排在众多或青白或锈黄的六朝瓷器中,肯定不如花花绿绿的唐宋明清瓷器那样吸引人,虽然排在了队列的首位,但真的不大显眼。 不过,如果参观者对瓷器真感兴趣,真能一件一件地挨个看,即使不了解它的身份,当看到它时也肯定能被吸引住。 壶带有明显的北朝北方青瓷风格,形体基本保留了北朝莲花尊的造型特征,采用灰白色胎,胎体厚重坚硬。通体施一层淡青色釉,呈青绿色略带浅黄。釉层凝厚,多处开有细小的纹片,釉厚处呈很强的玻璃质感。 有学者认为,唐代青瓷釉面非常成熟,光滑平整,能产生的如水面荡漾的效果,不像北朝青瓷有细纹片。因此这件凤首壶还应处于北朝青瓷阶段,年代下限只能到初唐。 这件壶最独特的地方,就是上面的壶口,这也是凤首的名称由来。 壶上覆盖一个凰头盖, 盖的一端与壶口沿的流相吻合, 构成凰嘴。这样,壶盖与壶的口沿部分捏塑成生动的凤头,使得壶整体颇似一只挺立的凤鸟。这个壶盖上的凤头形象从不同角度看感觉不大一样,从正面看颇为喜人,似乎眼大无神,但从侧面看突出了尖嘴,则有些威猛狞厉。也有人认为它有扁状高冠、大眼睛和尖嘴,应该是只公鸡,可能是从东晋和南朝时期流行的鸡首壶演变来的。 不过从一同展出的鸡首壶和凤首壶来看,区别还是更主要的,鸡首壶的鸡首与流口分开,是纯装饰,而凤首壶的凤首与流口结合到一起,这种造型是在北朝后才出现的。有学者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提出,六朝至唐代,我国与西域各国经济、文化交流频繁,凤头壶是在唐代前后受西域外来文化影响而产生的。 1983年宁夏固原县北周李贤墓出土了一件鎏金银壶,造型与凤首壶相近,腹部图案为希腊神话金苹果的故事,应为波期萨珊时代中亚巴科特利亚地区制造。因此学术界进一步认为,凤首壶形制来自萨珊王朝金银器风格,也就是唐代文献中的胡瓶,与中国的传统瓷器艺术相结合,体现了中西方文化交流的会通融合。 壶柄采用萨珊金银器的细长柄风格,但却执柄则是六朝流行的螭龙。龙口衔住口沿,作窥视探饮状,前肢撑于壶肩部,后肢立于喇叭形底座上。螭龙紧紧咬着壶沿,四肢牢牢抓着壶身,显出十足的力感,彰显了龙的气势,也很方便日常提用,显出造型艺术与力学设计的高超结合。这种细长型龙柄在唐代凤头壶中很少见,唐器的曲柄一般从口沿只至腹部或肩部,较少从盖直到底部。因此,虽然老先生们那会儿认为是唐代的,但现在认为起码是隋代的,最早能推到北齐。 凤首龙柄壶器身上也以塑贴和刻划的技法,装饰出中亚、西亚地区流行的典型纹饰。 壶身上下堆贴三周圆形串珠纹,壶颈部及近底处刻划莲瓣纹,每一莲瓣上各堆贴一朵花,肩部刻卷叶纹。各组纹饰间以弦纹相隔,相互结构严谨,层次清晰。上面一组为六个联珠纹圆形开光,内有手舞足蹈的力士,足旁有壶及禽鸟各一。力士身披袒沙,扬手举足作舞蹈状。 下面一组堆贴了六个宝相花,与上面的力士上下一一相对称。 壶身上装饰了十组花纹,布满了壶面,但因为分层有序,层次清晰,反而富丽堂皇,洋溢着浓浓的异国情调。联珠纹、忍冬纹、莲花瓣纹、卷叶纹、宝相花纹,都是北朝佛教题材的主要装饰,特别是莲花瓣纹和忍冬纹在北朝最普遍,对隋代瓷器纹饰也有较大影响,而在唐 代瓷器上却很少见到。因此,凤头龙柄壶上这些纹饰组合,也反映它的年代应比唐更早。 
在壶的底部正中有一个圆孔,但不与腹部相通,不影响壶存水,可能是用于减轻壶身重量。 早就有中外学者注意到,唐代胡瓶可以细分为细高节状圈足和粗矮圈足两个类,并认为细高节状圈足来自西亚萨珊王朝,粗矮圈足是更晚时期的中亚粟特族产品。不过也有观点认为,这种区别可能是随时代而出现的器型简化。1980年河北沧州市西郊第一砖厂曾出土一件器型和纹饰都相似的青釉龙柄壶,只是壶口做成盘口状,没有盖子,而且底足是粗矮圈足。这件矮足壶出土于唐墓,由此可知唐代时的凤首壶已经出现了简化,唐代瓷器更重视釉面和釉色,而不再讲究花纹装饰了。 因此,故宫的这件应为北朝到隋的青釉凤首龙柄壶,不仅是凤首壶中已知时代最早的,也是最精美的,不仅集中体现了我国北方青瓷的烧造水平,也充分体现了东西方文化交流的融合,是一件融合多种文化的艺术品,因而一经发现就受到中外广泛重视,也成为了禁止出境展览的顶级国宝。
这件凤首龙柄壶很可能要早于我们熟悉的唐代,但它体现出的东西方文化交汇,已经预示着通过对外交流、融会贯通,多元一体的中华文明即将迎来一个更兴盛的时代。 
不得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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