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已霸占热搜2个月有余。 告别了996的打工人们,被久久的困在了小区。从街道救助到团长组织团购,从来没有日子像封控中的生活一样漫长,但又每天高潮迭起。 各大购物平台变得遥远,形形色色的邻居以团长的形象,在大家的生活中前所未有地鲜活了起来。 这个周末,我所在的浦东某小区就已经封控双满月了,全靠团长捧场,近1000户的小区这两个月还算活得有声有色。 “不远千里来中国当团长,当代白求恩” 2022年5月6日,立夏已至,晴空万里。 早上9点半,小区的团水微信群里面就开始逐渐热闹起来,随着团长Vivek的一条消息“十五分钟,大门口志愿者集合”,志愿者立马紧跟接龙报名,群里的聊天开始沸腾起来,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我订的一箱矿泉水和一箱可乐也快送到了。 我们小区的水团团长叫Vivek,他30岁出头,中等身材,浅棕色的皮肤,有一头蓬松的卷发和浓密的眉毛,打字说话中英文交杂。 没错,Vivek是个老外,一个印度人。 Vivek和三位同事住在小区的某栋一楼复式房里,一楼附带一个小院子,栏杆上被他挂了一圈彩灯。我们遛弯的时候,经常看到他在院子里晒衣服,院子里的樱桃树一到春天挂满果实,经常有小孩看着树打转。 之前大家叫他“住一楼的老外”或者是“家里有樱桃树的老外”,没人知道他的真名。现在,小区邻居们依旧念不好他的名字,都叫他“水哥”。 水哥现在是小区的风云人物,居民赞美他,物业尊重他。作为一名在中国待了12年的老外,他从来没有那么多“粉丝”追随过。 水哥当团长的工作照片 只因水哥解决了小区近1000户居民在水和饮料方面的团购问题。 Vivek水哥,是一家印度钻石公司驻中国的财务总监,他因工作调来上海,一待就是12年。水哥的中文不算炉火纯青,但基本够用,在公司仅仅培训过3个月中文的他,已经走过中国的大江南北,品尝过各种中华美食。 但是水哥改不了曾经的生活习惯,他平时都喝桶装纯净水。封控后,他囤的几箱水很快喝完了,不得已他开始烧自来水喝,但就是不习惯那个味道,“喝起来不一样,抱歉,我确实适应不了。” 4月初,在朋友的推荐下,水哥找到了一家水饮的供应商,想先订5箱水。 供应商有些为难:“恐怕不行,现在都是50箱起订。” 对于有些老外来说,这是个难题,但难不倒在小区生活了5年的水哥。他在小区微信群里面发出了中英文双语通知,瞬间50箱的额度就被抢光了。 除了水,大家还呼唤啤酒,可乐,乌龙茶,气泡水,订单第一次就暴涨到120多箱。水哥先学会了微信自带的群接龙,让大家按照品类接龙,并附上房号。第一次他手忙脚乱的整理了两个小时,才把群接龙又导成了Excel表格。 早期我们使用群接龙适合货物数量不太多的情况 水饮这个品类在上海社区团购的地位是很特殊的。 因为水饮的重量非常大,但又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必需品,但没有人会拒绝一箱可乐或者橙汁,对有些婴幼儿家庭来说,冲泡奶粉的瓶装水更是必需品。 很多物业一开始都是把水饮列为建议不团购的清单中,甚至直接拒绝配送这种非必需品。我们小区对于是否可以团购水饮也产生过激烈的辩论:保守派为了保安的健康和小区的安全希望大家砍掉这个团购,自由派则是热烈拥护团购一切需要的东西。 最后大家达成了妥协,可以团,但必须团长自己接送。许多团长知难而退,尤其是当女性团长居多的时候,大家基本上不碰这个品类。 水哥则是保持了一向比较单纯的特点,作为组织者,他决定自己配送。只是他低估了大家的购买力,货车到的时候,足足100多箱水黑压压地堆在他一个人面前,吓得他几乎当场放弃。 左右商量之下,物业可以帮忙提供配送小车,他就一箱一箱把水从货车上卸货上车,再搬到每家的楼下。那个时候还要求足不出户,水哥穿着防护服给29栋楼配送,一个人足足搬了2个多小时。 每送一栋楼,水哥都会拍照发到群里,让住户下楼来取 第一次配送,群里面各种中英文感谢此起彼伏。群里的“水老板”,也就是水饮料供应商,却有点看不下去了:“你们水哥一个印度同志不容易,好歹出点精壮劳动力来帮帮忙” 一片沉默中,一位日本邻居率先举手,随后几位女士跟上,把自己在家天天葛优瘫的老公派出去锻炼。每次四个志愿者,送水时间可以缩短到一个小时。 水哥和居民志愿者一起搬水 “我觉得最麻烦的事,就是买的东西要一个个记,付钱也是一个个付,我和水老板都要一直不停地算账,很麻烦,很讨厌。”水哥说。作为一个成功的印度注册会计师,每天都把精力花费在统计矿泉水可乐雪碧乌龙茶上面,他也觉得十分头痛。 直到他发现别的团长都用微信小程序做商品统计,觉得十分新奇,就央求水老板搞了个团购小程序专门服务我们小区,这样再也不会对不上货了。唯一的“坏处”可能是自从订货变得方便,居民的购买量也在节节攀升。 “辛苦是辛苦的,但这没什么。我吃的米饭蔬菜,都是其他团长来组织的,我组织一个水团,这也很好,大家互相帮助。”他解释起来有点磕磕绊绊。
小程序可以容纳更多产品和人一起团购 疫情以来,水哥远在印度的妈妈放心不下,每天都要求他给家里发视频通话。后来发现他吃喝不愁,还能在小区搬水锻炼,也就慢慢不操心了。 “当团长之后,小区里好多人都认识了我,我帮大家买水,其他团长也会帮我买蔬菜水果之类的食物,I feel more closer, just like home。” 积极自救,不怨天尤人的水哥,在我们这个小区里,变得无人不知。小区的阿姨们都为他点赞,甚至在群里讨论八卦想帮他介绍女朋友。 除了水哥,小区还有近100个老外,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四处求助,到熟练使用微信和小程序接龙购买奶酪和面粉,他们都顺利的渡过了最难熬的那个阶段。 有次,我问水哥疫情结束后想出去吃点啥,他一直磕绊的中文突然流利了起来,还有点激动:我想去成都吃火锅,那里的朋友都说我普通话很好,比他们还好。还有,我想去内蒙古草原骑马。他穿着一件印着“Bloodline”的志愿者T恤,一头的汗水,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 团长们或许在一次一次为邻居的搬运中找到了居家隔离另外的意义,就像水哥朋友圈里说的一样:茉莉花开了,樱桃成熟了,不管如何封控,生命一直在继续。 “供应商10个点的佣金,我给你们要回来了!” 中午11点钟,门禁铃声响起,我拿起话筒听到丁羡干脆利落的声音:“快点,下来拿菜了” 丁羡是我一栋楼的邻居,也是小区威望最高的团长。 小区刚刚封控的时候,还没团长这个称谓,直到小区封控一周后,当大家意识到解封遥遥无期,所有的物资便都开始紧俏起来。 没人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只知道这样下去家里的食物支撑不了几天。小区里每天都有新的买菜群建立,即便是溢价三倍的蔬菜生鲜也会被大家哄抢,人们的心只会跟随冰箱被填满而填满。 我跟着大家一起在各个群里求番茄青菜大米,求交换心仪的东西。 丁羡就是在这个时候给我发来消息的。 “我这边还有点物资,你先拿去应急。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源头的供应商。吃饭是长时间的事,这么贵大家不一定都能接受。我消完毒放在你门口,咱们不接触。” 丁羡在上海一家知名证券公司工作,平时很忙,甚至于我刚搬来前半年以为楼上没有住人。她面冷心热,我们从在电梯里偶然碰见聊两句开始变得熟络,但也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收到来自她的封控期硬通货。 前期小区群里的蔬菜肉蛋价格每天飞涨的夸张,甚至出现了116块钱350克的肋排,有邻居在群里气愤的吐槽:他要的价究竟是人民币还是土耳其里拉? 丁羡说“换算成土耳其里拉也不便宜,我想办法找到货源就开团,小程序上手不复杂,我也可以当个团长。” 那时,上海发布推送了上海保供单位及联系方式的文章,丁羡一个个打过去,却发现十个里只能打通一个,且因为保供单位一般一天只提供500份肉蔬套餐,打通的这一个,也订不到货。 这条路走不通,丁羡就开始找人找关系。看能不能从朋友、同事、合作伙伴那里联系到源头供应商。她平时工作就忙,封控时因为有项目,时间就被压缩得更紧。但好在她以前做过消费品赛道的case,辗转联系到了业内人士。 反复查验过供应商资质后,丁羡在小区里开了一个平价团。 封控期间,互相分享团购信息是上海居民的主要社交方式。不久贵价团的团长也知道丁羡发起了平价蔬菜团,这个团更便宜,供应商又有资质,小区的邻居们自然更愿意跟丁羡的团。 我们小区的团购成果 但贵价团团长认为她抢了自己的生意,开始加进来搅混水。 “这么便宜的价格,她(指丁羡)自己还要挣佣金,谁知道购入价多少?这么便宜,你们敢吃吗?” 丁羡回复:“我从来没多挣邻居们一分钱,供应商给我什么价,我就用什么价开团。”并放出了她和供应商所有的聊天、转账记录以证实一切。 她反问贵价团团长,“所以,你是承认你自己多挣了邻居佣金是吗?你多挣了多少个点?” 贵价团团长不再恋战,火速退群,丁羡接着在群里说:“所有想当团长的,想知道购入价多少的,可以报名,我把供应商的联系方式给你们,现在小程序组团很方便,大家可以自己开团。” 类似的事也发生在牛奶供应商上,在团每类单品之前,丁羡都会确认供应商的资质后截图发在群里。 丁羡的朋友圈感慨,兼职团长之余不忘洞察行业 在一次群接龙团购过牛奶后,丁羡在和供应商聊天的过程中,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话里有潜在收取佣金的意思,并套出了他在原有的利润上,多收了十个点。 丁羡在和供应商的持续拉锯下要回了多收的10个点,实际上这笔钱总共只有300,私信退回在每个邻居的头上只有3.3元。很多人在这个时期并不在乎这几块钱,但丁羡有她自己的原则和坚持。 “这是公益。越是困难的时候,越应该互助,而不是使绊子。” “我要的不是返佣,是返回我邻居10个点。” 当上团长以后,丁羡会经常在朋友圈发布这段经历的感悟。她做这件事的初衷本来就很简单,只是不想让高价团和劣质供应商垄断小区。在这个时期,更多的人是想帮忙而不是赚钱。 “有些事情不一定要靠钱来解决,根本在于价值观一致,大家不是讨厌赚钱,也不是帮忙,是以帮忙的名义赚钱。你做的事能解决问题,就会有人自发来帮你。” “吃得饱是基础,我们上海肯定不能只求这个” 5月6日下午2点,小区零食群里不断有人at团长:团长大人,提拉米苏下午能到吗? 零食群的名称其实挺洋气“whole snack”,说白了就是不团正经的粮油蔬果,全都是满足味蕾的副食品。 封到了这个阶段,如果还是仅仅局限于普通的食物,那就是低估了上海人民的购买能力。 零食团的团长妮娜,就是一位热衷于搜刮美食的吃家,尤其是各种网红吃食和稀奇食品。自从上海的供货商们开始恢复,我们小区就聚集在这个已经满员的群里,讨论奶酪的品类和剁椒鱼头到底是用红椒还是绿椒。 吃是这个时候上海居民最好的慰藉。 需求已经从吃得饱变成了吃得好,吃得好变成了吃得有趣。妮娜的任务就是与各大餐饮机构battle。曾经带娃这个工作是她的全部,现在妮娜的生活重心发生了变化。她号称服务全小区,造福邻居,老公也只能认真支持这份工作,全权接过了带娃的任务。 妮娜一直是小区开团最多的团长,最高时一天曾经接了12个团,每天从早到晚,干脆直接搬了个马扎坐在门口,团购干两周之后,迅速瘦了9斤。
每天都有数个新团,小区的物资越来越丰富 不要问她图什么,对妮娜而言,这份工作的精神价值远远大于存在的返佣。妮娜全职在家带娃之后的对职场的渴望,通过团长这份工作得到了满足。 “现在小程序方便,同时好几个团购的时候,我就定好时间,大家错开时间拍。还能做个微信问券调查,看大家喜欢什么品类,我就开什么品类。”
开团购前,可以先用微信问卷系统进行调研 妮娜是做广告出身,策划能力一把好手,不管是之前看起来多么冷门的品类,在她手里都能够组织成团。最多的一个快团团链接,她组织了10个大类共计67个烘焙品类,堪比一个小超市,足以在家做媲美店里的提拉米苏。 我时常想,疫情之后,她这个精英团长应该也会一直发光发热,甚至依靠已经组织起来的庞大的微信邻里群体,打造出适合宝妈的一个就业机会。 “封控的日子里,彼此守望相助” 有人曾经问,把上海2500万人封控在家里会发生什么? 疫情前的上海,在中国城市中独树一帜。年轻人蜂拥而至,精英纷至沓来。当这些人被圈在一起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的团长是理发高手,自从成了管控区,我们允许下楼遛弯,他就在各个楼道组建了爱心助老群,并且找了个通风好的地方,开始帮助老人们免费理发。 有的团长是健身达人,无法忍受在家独自跳刘畊宏,组织了运动群,带领小区居民一起每晚进行团课训练,不过每次群接龙20个名额,从来都是一扫而空。 有的团长基于要团的东西做出了每一周的开团思维导图,团什么、怎么团、几点钟、食物怎么保存和烹制;为了及时回复大家的需求,建立志愿者客服排班表。清晰明朗地折服了整个小区。 这个过程中,大家的能力靠着线上的工具最大化进行了施展,依赖于微信上的购物、表单工具。每一个人都可以是团长,是组织者也是参与者。 牛肉群的团长在酸奶群求购无糖乳酪;万物团的团长号称可以团万物,但到了夏天驱蚊的喷雾还是需要去隔壁参团;神秘的快闪团的团长每次都留下爱心包子捐赠给物业和保洁。 老人和外国人也学会了使用各类小程序,志愿者依靠微信翻译每天进行双语通知,在封控满两月之际,我们甚至还在视频号搞了一场直播云喝酒,用来庆祝这个对我们楼来说特殊的日子。 下午5点半,天色微暗,太阳低垂懒洋洋的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和热闹沸腾的小区门口。同时,忙碌了一天的微信群聊逐渐达到了顶峰。 5号楼的宝妈团长和16号楼的快闪小卖部团长都在群聊里面喊人接货,烤肉群披萨群和火锅群团的外卖也差不多要送到了。鲜花团的花在门口满满当当铺了一地,大飞燕长得肆意,芍药还浅浅未放,第一次当团长的女生蹲在地上一张一张贴条子。 小区团购的大飞燕和芍药 封控中的生活就好像依然照旧,喧闹而平静。 两个月在人的生命中转瞬即逝,而对封控中的人来说,度过的每分每秒却又如此真切。 每个人都主动或被动的认识了自己的邻居,通过移动互联网体验了下2022年的社区生活。希望是人与人之间互相给予的光,在这两个月里,我们始于微信的相识,延续于线下的互动,通过数字化工具,彼此守望相助。 5月10日,上海的的新增已经降到2000以下。这种日子,也许就快要结束了。 楼上做投资的姐姐马上就要回去谈亿万美金的生意;隔壁天天在阳台上打电话的交易员爸爸,继续头疼大宗交易;对面做咨询的女生还是要忙到飞起,各地出差;九楼的宝妈可以一边带娃一边继续当团长;一楼的水哥回归办公室,专心统计钻石公司的账务。 他们可能都不会忘记这个上海的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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