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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李树平 文/滕延娟
我一直来是以喊口号出名，小学时的农业纲要四十条，大跃进时的三面红旗公社化，上面一有宣传标语下来，我们学校就要上街宣传，这带头喊口号的就是我。我这人胆子大，脸皮厚，噪音亮。老师就把这任务交给了我，我成了口号专业户。能做一个社会主义宣传员，我也非常高兴。 文革时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每天把县里的领导拉出来游街示众。人人以揭发领导的错误言论为能事，这天县前贴出一张大字报，说县委书记李树平曾说毛主席诗词是革命战争年代时写得好、后来建设时期的有几首并不那个，还说他摇了一下头。这张大字报听说是他的贴身秘书写的。我心想李书记咋与我看法一个样！我也认为沁园春最好，开国以后的就比较平淡，无意中我与李书记竟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人说李树平是一个文化书记，这在当年的南下干部中是不多见的。好多山东来的南下干部文化基础较差，由于语言上的不通常与当地群众闹出点小笑话与小矛盾也常传于里巷。但山东人人品好，表里如一，质朴坦诚，与江浙人的细腻谨慎过份机巧相比，是山东人直爽多了。因为直爽李书记才无意中说毛主席诗词建设时期的诗词是革命战争时期好多了，李书记的点评激起我强烈的共鸣，我爱毛主席的沁园春，念奴娇，菩萨蛮，而且时时吟唱北国风光及烟雨莽蒼蒼龟蛇鎖大江的那两首，那种博大的胸怀，沉郁苍凉的意境给人以美的享受。而毛主席大跃进写的就平淡多了。听说李树平也最喜欢沁园春。 我很想与李书记去切磋切磋毛主席诗词。一同吟唱北国风光，千里冰封的美好的曲调；领略那博大的意境，与李书记读唐诗，谈文史；心声的沟通竟忘了地位的高下与阻碍，人未见，神已通。但在这极左的革命风暴下，唐宋诗词一切封资修的东西早己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这一厢美好的愿望只好珍藏于心的角落。 但不知如何我常常走过县府的大门，穿过大字报贴滿的县府大院想见见与我同一见解的李书记，而我不想想自己是一介小市民小女子，父母官是可随便见的吗？ 当年这一揭发大字报是重磅炸弹是现行反革命行为。走资派加现行那罪行不知有多严重！我忽而为李书记担忧起来，论理说诗词的高低好坏评论也是极平常的事，而李树平也没一定说大跃进时期那一首差次一点，那一首好一点他不过是摇了一下头；言下之意是革命战争时期的诗词好多了，但被革命激情裹挟起来的革命群众就不依不绕了，说你咋可点评最高领袖的诗作！这不是现行反革命是什么！人们议论纷纷，一夜天口诛笔伐李树平的大字报就贴滿了街头巷尾。我想李书记他也不一定是什么抱定远大革命理想来参加革命的，可能是为了自身的身家前途，也可能是当年响应苏区革命号召而下江南，他也有家室之累，世事羁绊，身在异乡也很不容易。你这样揭发他，说他非议点评毛主席诗词这不是把他往现行反革命嫌疑上推吗？乡人一阵狂热后忽而冷静了，说这秘书薄情寡义，再不好，你是他的贴心人，你怎可这样布袋底里戮出！不过在当年极左的形势下，人人都想当左派。父子反目，夫妻反目的事儿多了。
这天斗走资派开批斗大会，会场在工人俱乐部大门口，县里的书记县长还有各局的几个头头揪出来站在一长条桌前，我们的厂刚在这俱乐部隔壁，这天说少一个喊口号的人，我刚在这厂里打工，厂里的领导说你不是会喊口号吗？就到那边去帮一下吧。我就放下工具过去了，这些当权派胸前挂着牌子，牌子上写着名字，名字打着大大的红叉，不知如何我一直恨有些领导的官僚作风与漠视民生，作为小市民的家庭也时时有不如意的事，但到这儿我忽然感到对当权派有几分同情。这儿我见到了李树平！他站在这排人中最左首的一边。为了对毛主席诗词的同一看法，共同的文学爱好使我对李树平超乎寻常的敬仰与向往，今日我与神交已久的李书记竟以这种形式相见！李书记脸庞白皙圆润，穿灰白的中山装一眼看去就是一个儒雅的书生，我看到他感慨不已，我想跑过去扶住他，李书记，你知道吗，为了寻找你，我己绕了县府大院不知多少圈！！但我还是举起双手高声喊，打倒走资派李树平！打倒走资派李树平！有人去按他的头了，第三声打字刚出声他的头扭过来，眼晴定定地瞥了我一眼、这眼神有幽怨与无奈，也有无言的怅，恨，他的双眼也长得好，大而清澈的眼神有女性的妩媚。我与他四目一迸似电光火石般穿透了我的心，那幽怨难诉的眼光永远刻在我的心底成为我一生的思想负疚。 文革后期县城的群众都说李树平人好，他不搞极左，注重民生，哀怜百姓，同情穷苦。街坊邻里乡村田头大家都说李树平好！ 若干年后李树平调走了，后来听说到杭州去了，不知如何我时时怀念他，他好吗，这偶而回头的一瞥，造成我一生的心理创伤，我时时打听他的行踪，这样有文化有见地善良真挚的父母官我愿他一生平安。后来有人告诉我说他在杭州干休所，人已痴呆了，我不觉心里一沉，我很想去看看他，但我总是一个小市民，根本没机会相见；一年夏天在朋友家里大家说起文革往事，李树平儿子的朋友说李树平己去世了，先是痴呆后是人亊不知。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座中的人忽然沉默了好几分钟，大家都想起这个善良的父母官。我心头一酸泪水禁不住地滑落下来。 李书记，人生有多少的错舛与谬误，你我本可成诗词唱和的文友，一场毁灭人性的动乱竟使你我短兵相接，永为怨友。小女子一生的心理长跑终究没能跑出这小小的县城，你我好比两股道上跑的列车永远不能交集。今曰天之涯地之角你我永远不能相见。 清明时节遥望杭州的天空，我无言而惆怅。李书记，今日当年的小女子我只有一瓣心香祈祷上苍，愿你在美好的极乐天国，莲花蔟拥书香盈怀，永远永远地幸福安乐！ 
作者简介 滕延娟
□编辑：木子叶寒 □题词：储吉旺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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