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历史在石壁上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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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 音乐： 许巍 - 一时 Remix概念精选辑

与朋友相约去看麦积山石窟。车子一出天水，天就下起雨来。

远山朦朦胧胧，丝雨淅淅沥沥，天空云遮雾绕，山景蓊郁苍翠，烟雨笼罩，横云飞渡，犹如进入海市蜃楼的幻景。这就是传说中的“麦积烟雨”吗？

“看来我们是贵人哪！”同行的朋友有点自豪。“麦积烟雨”是秦川八景之首，来此观光的人百里抽一才能遇到。

石窟起源于印度，盛行于亚洲。目前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著名石窟共10处，印度3处、阿富汗1处，其余6处均在中国：莫高窟、云岗石窟、龙门石窟、麦积山石窟、大足石刻、克孜尔石窟。

在我国著名的石窟中，唯麦积山石窟景观环境最为秀丽。这里翠柏苍松，山清水秀，清流遍地，山峦叠翠，素有“陇上林泉之冠”的美称。春来一片苍翠，夏日山花烂漫，秋季白云红叶，冬天玉树琼枝，颇有四季如画的南国风光。清翰林邑人吴西川有《麦积烟雨》诗赞：“最宜秋雨后，兼爱暮时烟。”而石窟就开凿在麦积山峰西南的峭壁之上。

麦积山又名麦积崖，地处甘肃省天水市东南50余公里的麦积区，是秦岭山脉小陇山系的一座孤峰，高142米，因山形酷似麦秸垛而得名。古人云：“麦积山者，北跨清渭，南渐两当，五百里岗峦，麦积处其丰，崛起一块石，高百万寻，望之团团，如农家积麦之状，故有此名。”

史料记载：麦积山石窟从十六国后秦（公元384年至417年）时开始营造，凿于距地面80米的悬崖绝壁上。历经西秦、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元、明、清十余个朝代，如今存有221座洞窟、10632身泥塑石雕、1300余平方米壁画，以其精美的泥塑艺术闻名世界，被誉为东方雕塑艺术陈列馆。一千多年的悠久历史赋予了麦积山石窟特有的时代印记，让每一处洞窟和石碑都写满了历史的厚重。

 “氤氲起洞壑，遥裔匝平畴”“拂林随雨密，度径带烟浮”。汽车在空濛的山道上行驶，宛如行进在历史的苍茫中。转过一道山梁，潇潇雨歇，就见一座浓墨淡壁的孤峰耸立眼前，奇峰插空，栈道凌云，峭壁窟龛，巧夺天工。麦积山的建筑风格别具一格，“密如蜂房”，“凌空飞架”，层层相叠，立体组合。仿木殿堂式石雕崖阁和无中心柱窟都是时代的创新。

停车凝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 “东崖大佛”，这是麦积山石窟现存泥塑造像中最高最大的一组造像，为一佛二菩萨组合。开凿于隋代，南宋绍兴年间重修。正中主佛头梳螺纹髻，前额有肉髻珠，面如满月，眉间有白毫相，鼻子隆起，双目处于半睁状俯视前方，神情庄严肃穆。颈部有三道曲纹，内穿僧祇支，腰间束带，右臂屈肘前伸，双手部位残毁，下半身泥层严重剥落，露出了石胎原形，这种独特的塑造工艺就是麦积山常见的高浮雕石胎泥塑。斑驳的痕迹和残损的泥层，无一不在述说着它所经历的岁月磨难。

历经千年风吹雨打，大佛和菩萨不改淡然执着，俯视芸芸众生，笑看云起日落，神情之中依旧流露出 “光照大千”的精神气度。仰视15.7米高的大佛，心中肃然起敬。

如此陡崖峭壁，古人如何攀援雕凿出美轮美奂的佛像？我不禁发问。“砍尽南山柴，堆起麦积崖”，导游释疑。可见当时开凿洞窟工程之艰险，想必匠人举钎扬锤之时心中早已有佛。或许他们为了成佛割舍了儿女亲情，或许他们就长眠在这佛脚之下。

东崖大佛上方，是壮丽的七佛龛，也称散花楼，距地面70余米，是麦积山规模最大、位置最高、最宏伟壮观的殿堂式大窟。一溜七座佛阁，每龛内供一佛，中间一龛内作一佛二弟子六菩萨，其余各龛均为一佛八菩萨。每座佛龛的上方，各有一幅飞天壁画，精致程度不亚于敦煌飞天。洞窟左右两侧，各塑一金刚力士，身高四米有余，均上身袒露，腰围战裙，虎目圆睁，栩栩如生。相传当年佛祖来此讲经，捻莲洒下云众，如心诚花人飞天，否则尘俗未了，故称“散花楼”。如今楼下空空，想必徒生均已成佛。

沿栈道逶迤上行至44窟，这里被称作“东方美人窟”，正壁主佛是一尊西魏时期的作品，被誉为“中国的蒙娜丽莎”。佛像略为修长的面型饱满圆润，眉目细长，带着东方经典的微笑，给人一种端庄文静、仁慈宽厚之感。从她微微下视的眼神、微微张开的嘴角和慈悲安详的神态中，可以看到她那雅俗从容、深厚内敛、隽永含蓄、典雅圣洁、端详中又带有几分神秘的微笑。看到她的慈悲大度和母性的慈祥爱怜，凝神伫立久久不忍离去，总为中国古代工匠们那精湛的技艺和艺术造诣所倾倒。

微笑，本是人之常情常态，是柔情、温馨、幸福、美好、愉悦等情绪的一种表达。东方人的微笑似乎更在于一种繁缛、内敛、含蓄、会心。而这些美丽的微笑被定格在了麦积山。

第121窟正壁右侧胁侍菩萨与弟子身体轻倚，思绪共振，正在窃窃私语，得体地进行着意会的交流，脸上洋溢着甜蜜的无法形容的微笑。他们把美丽的心情和感恩的心全部安顿在了恬适融融的微笑之中。不仅洋溢在脸上，更是蕴藏在心中。世间真正的微笑，就该是这般的微笑。

第133窟正壁主佛的左面，静静地站立着一个看上去年龄不过十二三岁的小沙弥，那充满稚气的脸上，挂着一种天真纯净一尘不染的微笑，人类的本真毫无保留地镌刻在了这位小沙弥的脸上和心中。如果人类都能像小沙弥那样始终保持那颗无垢的童心，一个微笑一千年，该是多么美好！

第123窟是一对憨态可掬、面带清纯微笑的童男童女，从他们那憨厚质朴、稚气可爱的脸上和清纯天真、自然由心的微笑中，可以看出憨厚中的聪慧、庄重中的稚气、严肃中的活泼，无论是在当时还是现在，这都是美中的极致之美。

第23窟正壁主佛，朗疏的眉目之间流露出了一种神秘、深邃且难以捉摸的微笑，在细长的眼角的衬托下，有如清风，亦似清泉。这神秘深邃的微笑，昭示他已经悟透了人间的奥秘，领略了人生的真谛，心灵已经抵达了彼岸。

欣赏一个又一个洞窟，瞬间穿越了千年的时空，浑然不知自己是隋人还是宋民。

西崖那一佛二菩萨巍然屹立，肃穆雍容。只有隋的统一富强，才会有这样的佛度。165窟那一对供养人，高髻花冠，圆脸弯眉，长鼻小嘴，交领裸颈，腰带长裙，窈窕秀身，分明是穿越时光过来的贵妇宋伶。满山深窟浅龛里的佛与菩萨，宁静慧目，慰天下可慰之人。那些眦目怒容的天王、力士们，应是在痛斥天下可斥之事。

顺着陡峭的木栈道沿途观赏，洞窟“密如蜂房”，栈道“凌空穿云”，其惊险陡峻稀世罕见。大小不同的窟龛里都有神采各异的石佛，石雕技艺精湛，壁画古朴典雅，与中原文化一脉相承。无论是北朝的“秀骨清像”，还是隋唐的“丰满圆润”，都刻得栩栩如生。佛和菩萨俯首下视，满怀悲悯，和蔼可亲，既像体察众生的天堂的神，又像普普通通世俗的人。这种“形神兼备”的传统技法充分展现了我国古代雕塑和绘画艺术的独特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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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访一处胜地，犹如拜读一部历史。麦积山的石窟雕塑和壁画艺术，表现神情动人，富有生活气息，有喜怒哀乐的佛语菩萨，有窃窃私议的佛徒弟子，尤其是童男童女表露出来的虔诚，带着稚子般的童真和愉悦，把感染力提升到空前的高度。壁画中描绘的城池、殿宇、车骑和衣冠服饰多具汉文化特色，尤其是飞天，有泥塑、雕刻、绘画、薄肉塑四种形式，是印度佛教天人和中国道教神仙融合的产物，极具汉文化的时代特征，反映了佛教对现实世界的精神启迪。

佛学自东汉传入国境，历经本土化融合，很快已成国学文化的一部分。石窟中那一尊尊佛像，大的高达16米，小的仅有10多厘米，体现了千余年来各个时代塑像的特点，系统地反映了中国泥塑艺术发展和演变过程。这些形象多样、造型独特的泥塑和壁画，虽然历经华夏历史的洗礼，但仍闪烁着艺术的光芒，诠释着佛像不朽的传奇。它们在朝代的更替中变换着模样，在文化与情感的碰撞中拉近了人与佛的距离。艺术家和工匠们用最原始的工具将美丽与信仰注入到宗教佛像的身上，见证了每个时代历史沉浮中的生活轨迹和心路历程，真是精妙绝伦。

五代诗人王仁裕游览麦积山后写下了感慨：蹑尽悬崖万仞梯，等闲身与白云齐。檐前下视群山小，堂上平分落日低。绝顶路危人少到，古岩松健鹤频栖。天边为要留姓名，拂石殷勤手自题。

明代李筵有词《隆庆元年四月望日登麦积山》：“上尽诸天喜未还，归来无力济民艰。回首陇麦连云起，但愿登场似此山。”

“行经千折水，来看六朝山。”沧海桑田，不绝麦积山流连的脚步。麦积山石窟栈道就像一道奇异的垂直景观，在世界石窟景观中独树一帜，而这些吟唱石窟栈道的诗作又为石窟栈道增添了丰富的内涵。 

徜徉在被誉为“东方雕塑馆”的山山岭岭，漫步在被历史风雨净化了的天地间，人世间的一切尘埃被这里的清泉清洗殆尽，心灵得到了解脱，一种远离了世情俗趣羁绊的颖悟和解脱，一种大美的苏醒和情思得到了升华。

下山路上，纷纷细雨再次落下。回眸再望，星移斗转，风云变幻，隐藏在秦岭深处已达千年的石窟佛像，仍以栩栩如生的体态、和蔼可亲的面容，在烟雨中静静地俯视芸芸众生。

（2022年5月16日于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