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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大

 wandawy 2022-05-17 发布于上海

冯大,在我刚刚踏入社会开始第一份工作的时候,他已经快要退休了。尽管那时看着是虬髯老汉一枚,但年轻时候的冯大肯定是个美男子,特别是他清澈透亮的眼睛,灵动着呢。冯大一笑起来,右侧脸颊浮现出浅浅的酒窝,笑声洪亮,中气很足。冯大身板硬朗,走路雄赳赳、气昂昂的。

我俩虽非亲非故,他对我这个外地来的小姑娘却特别关照。

刚进工厂的我啥情况都不了解,冯大中午就带着我游走于厂区五大食堂,逐一介绍。他自己爱吃面食,自然把他认为最好的面推荐给我,我一吃果然不错,以后就每每执着地跟着他咬定那一碗面。

冯大和我都住在厂区宿舍里,只不过他周末回家,他便借口不常用,把自己骑的一辆虽然破旧但非常好用的红色小自行车给我使。有了那辆车,在占地颇广的厂区驰骋倒是非常便利。可是,有一次马大哈的我忘记上锁,在外面趴了一夜,第二天自然是不见踪影了。面对我沮丧的神情,冯大嘿嘿一笑,就过去了。

作为销售的他经常出差,每次都会带些当地特产给我,什么山西老陈醋,什么宁夏大枸杞。我傻傻地乐呵呵地接受着,那时候少不经事的我,从没想过要回馈些什么给他。

下了班,冯大经常和我一路聊着回宿舍,啥都聊,科室里同事的笑话、出差见闻、厂区食堂饭菜、外面的早点哪里好吃等等。我那时候雄心勃发,一心想着要跳槽,离开那个当时认为异常刻板的环境,冯大看着我的眼神掠过一丝担忧,就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要慎重行事,并且鼓励我可以更长远地考虑出国发展。只不过,年轻轻浮的我没有听他的话,定不下心来慎重考虑,匆匆忙忙地跳了一个不甚满意的槽,也离开了这位对我爱护有加的冯大。

但我一直惦念着他。

先后几次打电话回厂里,想找到退休后的他现在的地址,都不曾寻见。很多年后,有一次联系上了退管会,他们告诉了我冯大的家庭电话。兴冲冲地打过去,却是他女儿接的,她告诉我冯大现在住进养老院了。寻得养老院地址后,我便拎着水果牛奶去探望阔别了近二十年的冯大。

养老院不大,上下三层楼,冯大住在二楼最东边的单间里。听照顾他的阿姨说,冯大退休后坚持自己住,靠着有限的退休工资,他把小区里的流浪猫咪全都收容在家里,买猫粮喂养它们,自己则清淡素食,素菜+馒头+白酒度日。他先后中风、脑梗,以致右侧身体不能动弹,语言功能也不完全了,很多人、事都不记得了,需要人一直在身边照顾,女儿只能找到这家养老院安排一位阿姨全天候地照顾着他。

坐在轮椅上的冯大真的老了,额头和脸颊都嵌着深深的皱纹,头发没了,戴着一顶毛线帽,右手蜷缩着放在怀里,不能伸张,左手放在外面,不停攥着挂在胸口的擦嘴布去抹下巴。曾经硬朗的冯大现在成了形容枯槁的老人,但脸上的虬髯依然,而那双眼睛仍然清澈透亮,咕噜噜转着,盯着我看一会儿,然后又飘移开去。

先后去了几次,有时问问他:冯大,你可还记得我?冯大,你可还记得我弄丢了你的自行车?他突然就咧嘴想要大哭的样子,干吼了几声,然后就又没有表情了。

最近一次去,他仿佛又苍老了一些,我帮他搓搓手,揉揉额头,捏捏耳朵,他的左耳疙疙瘩瘩的,异常厚实,大概是右侧身体很多穴位不通畅的表征吧,帮他捏吧捏吧可能会通畅些。一边捏,一边和他说着我们过去的事情。他眼睛盯着地面,偶尔抬起来瞄我一眼。等到我要走了,跟他打招呼:“冯大,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旁边的阿姨附在他耳边对他说:“冯爷爷,看看,这是你女儿吗?”冯大抬起头来,微微张开嘴,轻轻一声,“不是!”“那她是谁啊?”“小,小……”然后真的咧开嘴哭了。那一刻,我知道,冯大真的认出我了。趁着眼泪还没有滴下,赶紧推门离开他的房间。

冯大,只是千千万万善良而质朴的老人中的一位,照顾他的阿姨曾经问我,为什么这么善良的一位老人,晚景是这样的?我没法回答,我不知道是现在选择遗忘的冯大快乐、还是以往独自一人守着一屋子猫的冯大快乐。但无论在怎样的境遇中的冯大,他的善良都是永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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