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最美人间四月天，然而，四月对我来说却是最黑暗的日子。每逢这个季节，我就心惊肉跳，万一有一个闪失，我妻子的旧病就可能复发。在前不久的日子里，我突然做了个不祥的梦，梦境里，我的妻子突然被隔离在一个陌生的遥远的地方，似阴阳两隔无从见面，我的心底便突地萌生出一种生离死别的怅憾，于是莫大的伤感笼罩了我全部身心，以致醒来都无从释怀。万幸的是，这只是一个梦，然心境却一落千丈，随后的日子我便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妻子的病是悄无声息地开始的，记得那正是1997年的四月。四月即梅月（霉月），至此，我的人生正像四月里一切木质类的物件受潮后开始生霉。刚开始，妻子只是情绪焦躁，伴有严重失眠。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行为和思维开始异常。或许在这几年前她就已经有了，只是症状轻微，不易觉察。当时，我们都还年轻，为了生存我们被各种琐事缠身，很少关注身体。妻子出生在一个不很完整，且成分不好的家庭，很小时，她父亲就离世了，母亲独自带着五个孩子长大，常受人欺负。妻子在弟妹中是老大，每每受欺负，她与母亲首当其冲。由于成分不好，无处伸冤，常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在长期的压抑、忧愤、担惊受怕中长大的妻子，性格内向、孤僻、多愁善感，且胆小怕事。而婚后的生活，且也一直不平坦，除了我们之间感情的磨合，更有生计的忧虑。当时我们所处的垦殖场经济效益日益下滑，妻子所在的垦殖场卫生院濒临倒闭，为了生计，妻子鼓起勇气从倒闭的垦殖场卫生院出来，壮着胆子开了一家私人诊所。没有学历的她，凭着她短暂培训后仅有的一点医学知识，胆战心惊地给人看病、接生，绷紧的神经如满弓的弦已拉到极限，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而当时的我，已经从垦殖场调到县某部门工作，由于涉世未深，或天生愚蒙，不谙官场套路而备受困惑与煎熬，于是很少有心来关心她、体贴她，甚至有时迁怒于她。加之我们三观不合、性格不入，总是龃龉不断，使本已脆弱的感情陷入了危机，于是，困惑的妻子对这一婚姻产生了极度怀疑，久而久之，她脆弱的神经不堪重负，终于有一天她的病爆发了。当确诊为是精神分裂症时，不啻为一颗炸弹将我整个人抛向了高空，然后重重地摔下来，从此，我便落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我的人生由此被彻底改写，我的天空将不会再有太阳，一辈子将要陪伴这个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给我带来磨难的妻子。当然，妻子的磨难更甚于我。三十多岁，她就不能过一个常人的生活，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不离药，人整个的垮了下来，没了精气神。每每于此，我就有种负罪感，在心底里觉得没有很好的善待她，虽然她有不少的缺点，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她的固执和不可理喻。
每当春天万物勃发的同时，这种病魔就如蛰伏一冬的毒蛇怪兽开始复苏，吞噬人的大脑神经。这次，在清明扫墓回来后的几天，妻子的旧病果然复发了。虽不同梦境中的那种生离死别，但短短几天，我所熟悉的妻子又像往常发病一样，变成了另外一个我完全所不认识的人，我已无法从她那些莫名的言行中找出我所熟知的东西。病魔正在吞噬她的灵魂，折磨她的躯体，也在折磨着我的灵魂。
人生最大的不幸莫过于不幸的婚姻。正如托尔斯泰所说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们家庭的不幸就是源于这不幸的婚姻。这不幸的婚姻，就是那个贫穷的时代造就的。由于贫穷，我们没有选择，更奢谈爱情，只为一种使命完成婚姻的任务。这种婚姻必定没有爱情瓜熟蒂落般的那么自然和吻合。维持这种婚姻靠的是一种契约精神，更是一种良知的兑现。虽如此，人非草木，长期相濡以沫，也并非没有感情。不说爱情，那种水乳交融的亲情已不可切割；那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结合，已成为不可分割的生命体。她的痛苦自然成为了我的痛苦。妻子除了固执和不可理喻，她是善良的，对人从没有坏意，更没有背叛家庭的行为。作为人妻，已无可厚非，我不应责备求全。但万事没有重来的机会，即便可以重来，已是物是人非。
人的一生，虽然欢乐与苦痛相随。但苦痛多于欢乐，便是不幸的。有的人会说，欢乐与苦痛是一种人生态度，是你对人生的体验和看法。如果把苦痛作为人生的历练，你就会轻松地迈过这个坎，而变得越来越坚强，如雨后的海棠更为艳丽、如海浪击打后的岩石更为洗练和峭拔。当然有如此的洒脱与从容，自然是一种人生境界。我想，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没有经历过这种苦痛的人，他是不会有切肤之痛的。每当看到妻子发病的状态，我的痛苦是难以言表的。这种痛苦源自于良知，一种深深的同情与怜悯。为什么善良的人，总会被魔鬼和厄运加持呢？！
四月，人们正在明媚的阳光下，踏青赏花，我却在心灵上备受煎熬。我祝福那些幸运的人，拥有一个美好家庭的同时，多一分包容和体贴，幸福永远属于那些豁达和知道珍惜的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