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世界上有好几百种心理治疗的方法,其中绝大多数起源于西方,它们对中国人适用吗?经过几十年的学习和借鉴,人们开始重视心理治疗的本土化。日本的心理疗法就有知名的森田疗法,这也是少数几种起源于东方的心理疗法之一,其理论基础乃是日本禅宗。 知名心理学家弗洛姆在《禅宗与精神分析》一书中,谈到禅宗与精神分析的关系,他提出:“精神分析与禅宗都探讨人的本性以及导致人转变的实践,它们两者的差异却似乎大于其相似之处。精神分析是一种科学的方法,从根本上说没有宗教的性质。禅却是达到'悟’的一种理论与方法,是一种在西方也会被称为宗教或神秘的体验。精神分析是一种对精神疾病的治疗方法,而禅则是一种精神拯救的方法。” 其实从20世纪80年代起,西方和日本的心理学家对禅的心理学现象进行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和心理实验分析。这里介绍几种主要的研究结果。 研究一:研究在坐禅中个人的情绪、性格或人格、认知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研究对象:禅僧12名,一般学习坐禅的人7人;对照组采用身心健康的成人21人。 研究方法:对以上三组人群进行罗夏墨迹人格测验分析。 研究结果:三组对象的测验值都在正常范围之内,健康的成人、学习坐禅的人、禅僧的情绪、内心活动以及外在行为都能很好地进行自我调节。 其中,禅僧有三个心理特征:一是情绪的外露受到更好的控制作并且比较重视内心的生活。二是较重视现实,能够适应现实,但在罗夏人格测验中个人的野心和欲望有受到否定的倾向。三是如果出现内心有问题,他们力图使用认知和或课题解决的方法去处理。 研究二:对坐禅的人和不坐禅的人进行神经质和不安倾向的心理学问卷调查。 研究对象:禅僧5人,一般学习坐禅者5人,对照组为正常人5人。 研究方法:CAS量表测试(精神不安倾向调查表)。 研究结果:1、参禅者(学习坐禅者或有经验的禅憎)与同年恰的成人相比,精神不健康度、神经质或不安倾向数值比较低,正常人平均分值在50左右,而禅僧在30~40之间,即心态更健康。 2、禅僧在人格五因素项目得分值上保持恒定,无高低起伏,或出现很大偏差的现象。而健康成人尽管平均分值是50,但群体之间数值高低起伏较大,即分值有上下波动不稳定倾向。 日本京都大学的学者研究禅的心理学意义,得到以下一些主要的研究结果,认为禅的作用主要是调身和调心,能培养个人对世界和人类的根本认知,以及能进行人格修炼,禅也为现代人提供了一种高度的生存之道。禅的心理学作用主要表现在: (1)治疗身心疾患,即能使个体生命力旺盛恢复健康。 (2)在心理治疗中,禅能对神经系统功能作出调整。 (3)防止急躁性格,改善个人气质。 (4)增强耐力,强化意志力。 (5)使人提高工作效率,减少事故。 (6)禅有轻松、幽默的特点(例如公案问答是很好的头脑体操),能改善人的认知活动,开发创造力。 (7)调整性格,使个体的社会行为具有适应性和统一性。 (8)禅能促进个人的“悟”—一即内心反省,而“悟”也是一种心智理解。 (9)禅能给自我一种安心的感觉,对于消除紧张和压力大有裨益 (10)能够开拓创造之路,帮助个人勇于自我实现。 日本另有学者认为禅的心理学作用可以概括为三点: (1)智力方面,使人的偏执性减少,智力活动效率化、敏锐化。 (2)情绪方面,使人的恐怖性、社交回避倾向降低,产生自我充实感,增强利他、爱他(善举)的行为,以及乐观主义倾向。 (3)在人格和意志方面,使人的知、行统一,增强忍耐力。 荣格是一位观察敏锐、涉猎广泛的西方著名心理学家,从中国的道家、《易经》、藏传佛教,到印度的瑜伽、日本的禅学,几乎无所不包。荣格阅读过大量有关中国宗教哲学文化的书籍,他在其自传《回忆.梦.思考》结束时,写了这么一段话:“当老子说,'众人皆明,唯吾独懵’的时候,他所表达的就是我此时所感觉到的。老子是有着与众不同的洞察力的一个代表性人物,他看到了并体验到了价值与无价值的本质,而且在其生命行将结束之际,希望复归其本来的存在,复归到永恒的意义中去”。 荣格曾于1935年在伦敦公开演讲时,与听众们进行讨论,认为:古代人是极富智慧的人民,心理学可以向古代文明,尤其是印度和中国学到很多东西。荣格认为,即使是在中国的古代,也有着一种“科学”,而这种科学的逻辑,与流行于西方的因果逻辑是不同的,而这也正是西方人不能够理解东方思想的一个关键。在荣格看来,能够表达中国这种独特原则的,就是“道”。 中国文化对于荣格和荣格心理学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起到了深远的影响和作用。荣格本人,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吸取了丰富的营养,充实与完善了自己的心理学理论;同时,他也对中国文化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尤其是在西方心理学界的传播,起到了积极而重要的作用。有学者提到,“在所有的亚洲国家中,荣格对中国的心理学、哲学和宗教最感兴趣……荣格深受古老中国智慧的启发,分析心理学与中国文化之间存在着历久弥新的深切联系。” 荣格对中国文化十分钟情,他把东方的文化融入到了他的生命里,认为东方的文化给西方带来了灵魂治愈的良药。如今,在西方,荣格的追随者们也保持着这种传统,把东方文化的修养作为学习分析心理学的一种基础。 在荣格的理解中,“金花”是对道家练功时,通过坐禅和沉思,在体内出现的一种神秘光感,它会导致一种精神的顿悟,一种智慧的升华。而在荣格的理解中,金花的秘密也就是人的心灵的秘密,是人的真正内在生命的秘密。荣格提出,尽管西方有科学和逻辑,但是东方却教给了我们另一种更为广泛,更为深刻,以及更高层次的理解,那就是通过生命和生活,或者说是透过生命和生活的理解。因此,荣格提出了他所阐述的一个问题——“当代心理学为理解东方,提供了可能”。以其分析心理学为基础,荣格曾着重分析与评价了“道”和“太极”,以及“道”的现象。在其评论的结语中,荣格说:“我的评论的目的,是要建立一种在东方和西方之间进行心理学理解的桥梁”。 1957 年 ,在一次国际性的 “ 禅宗与精神分析 ” 学术会议上,德高望重的精神分析学家弗洛姆发表了学习禅宗的心得体会。他总结了由铃木大拙阐明的禅宗要点:“ 视野是了解人的存在之本性的艺术;禅是从束缚到自由的道路,禅解放我们的自然能力;禅是使我们免于疯狂或颓废;禅促使我们表现出对幸福和爱的追求的能力。” 他通过对精神分析与禅宗的比较,认为在拯救心灵创伤,寻求人生诸多答案,充分把握世界,超越自我迈向心身健康之路等方面,两者具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决不是西方学者出于猎奇之感对于东方宗教发出的溢美之词。这种推崇禅宗的态度,确实引发了我人们探讨禅宗奥秘的兴趣。 日本铃木大拙在谈论坐禅顿悟对人的精神作用时,令人陶醉地描述道:顿悟之后, “ 你的精神活动都将以一种新的格调整来活动,它将使你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平、充满欢乐,生命的调子改变了。……春天的花儿显得更美,山间的溪水愈加清澈。” 这种令人神往的状态与现代心理学描绘的 “ 高峰体验 ” 毫无二致。高峰体验是心身健康的最佳状态,也是医治心身性疾病的有效方法之一。这种状态虽然暂短甚或瞬间即逝,但却终生难忘。禅宗是能引导人们进入这种状态、优化心灵的一大途径。 后现代心理学家主张减轻人们的心理压力,提倡“超个人主义”,即把自己淡化,回归到大众与平凡之中,或以宗教性的怡然来消除自我奋斗的“焦虑和恐惧”。这些心理学家说:心理学英文名称Psychology中的Psyche即是希腊文中灵魂的意思,所以Psychology本来就不单指心理,而有向灵魂转化的方向敞开的意思。 超个人心理学代表Ken Wilber有个有趣的比喻:弗洛伊德遇到佛陀。说“弗洛伊德提出潜意识,开启西方心理学的深刻发现。如今则要把西方心理学与东西方神秘主义的静修传统结合起来,成为较为全面的心理学”。超个人心理学从七十年代萌芽发展,将宗教、哲学所关注的人生终极议题放入心理学中,企图以现代心理学的概念重述东西方两大文明的心灵操练传统。 之所以出现这种心理学发展趋势,大环境因素还是随着全球化之进展,大量亚洲移民涌进欧美,中国佛教、日本禅宗、印度传统瑜伽文化等纷纷在西方社会传布他们的理念与修行方式,冲击着原本以西方文化与认知为范畴的心理学界,开始有学者提出整合东方心灵与西方心理学的理论架构,以西方认知为主体的心理学乃开始产生质变。 在西方著名的心理学大师荣格之后,受道家文化影响的心理学家,著名的首推著名的人本主义大师马斯洛(A. H. Maslow)。马斯洛在晚年谈到心理学的发展时提出:“我们需要某种大于我们的东西作为我们敬畏和献身的对象。”马斯洛常引用老庄,在《科学心理学》多次提及“道家心态”之外,更专门讨论了“道家的客观性”(The Taoistic Objectivity)及“道家型的科学家和教育家”。他虽是科学心理学家,一直强调客观性,然而,他对这种亚里斯多德型的哲学客观性和牛顿型的科学客观性,都不完全满意,因此他创造了一个新词,叫“道家型的客观性”。 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可以供中国心理学界汲取的东西非常之多。譬如中医,蕴含着丰富的心理学思想和心理治疗的技巧,很值得人们去开发。另外就是儒、道、佛文化中,同样富含着非常多心理学的思想,并一直是古人调节身心的良方和处世之道。 中国古代的心学作为儒学的一门学派,为历代儒客推崇。一般认为心学肇始孟子、兴于北宋程颢、发扬于南宋陆九渊,由王阳明集其大成。陆九渊借助儒学天人合一的思维模式,认为'心即理',万事万物皆由心而生发。'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朱熹认为心是分为'人心'与'道心'的,道心是天理的体现,是'原于性命之王',是义理之心,是人心的主宰;人心是气质的表现,故而必须接受道心的主宰和统领,此即'心统性情'。 至明朝,陈献章开启先河,倡导涵养心性、静养'端倪'之说,明代儒学由理学向心学的转变,成为儒学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王阳明是明代中晚期心学的代表人物 。王阳明提出心学的宗旨在于'致良知',至此心学开始有了独立的学术脉络。 中国儒家的心理保健方法主要包括通过道德修养和知识学习保健心理的学习养心法,通过反省自己的思想行为保持平稳心态的内省反思法,通过节制欲望平和心性的节欲平性法,通过选择良好的生活环境滋养健康心理的环境熏染法,通过有益的休闲活动放松心情、提高素养的休闲陶情法等。这些方法对今天的心理保健仍有重大的启发意义。 如果把普通人的心态定为健康,那么佛的心态就是超心理健康。这使人想起人本主义心理学,罗杰斯和马斯洛都提到过超心理健康,即高于一般水平的心理健康。从临床心理学的角度,可以把戒定慧理解为三种心理治疗的方法,分别称之为作业疗法、静心疗法、领悟疗法,合称超越疗法。 静心疗法把佛教禅定与放松训练、自我暗示结合起来,通过静坐、放松、冥想等方法让患者达到身心放松,进入半催眠状态,产生积极的自我暗示,以消除心理障碍和躯体症状。中国佛教非常重视定慧双修,即在定中观想佛教理论,可以使佛教理论深入人心。静心疗法继承这一传统,让病人在静坐时(通常在家里进行)回忆治疗会谈的经过和内容,使病人在身心放松的状态下吸收和接受治疗师的解释和指导。 《景德传灯录》中有一则大家耳熟能详的禅宗公案:光(慧可)曰:“我心未宁,乞师与安。”师(达摩)曰:“将心来,与汝安!”曰:“觅心了不可得。”师:“我与汝安心竟。” 禅宗二祖慧可又名神光,在拜见“达摩”之前,内心备受煎熬。公元500年左右的一天,史上最经典的对话发生了:“弟子这颗心啊,怎么都无法获得安宁,乞求师父授我安心之法。”“那你先把心拿来,我好给你安。”达摩回答。可他找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这时,达摩说“此心已安”。宋代普庵禅师曾点评说:“从无始以来所有至今,生死不绝,皆是妄心。过去未来现在,皆不可得。便知即今真心,遍一切处,更无一法可当情。”这是典型的禅文化中的心理治疗案例。 佛教认为一切皆苦,并把引起苦的原因称为集,消除苦的方法称为道,最后的解脱称为灭。苦、集、灭、道合称四圣谛。心理障碍是令人痛苦的。如果把苦理解为心理障碍,那么集就是心理障碍的原因,道就是心理治疗的方法,灭就是心理障碍消除后的健康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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