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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旅琐忆】常恩满||​磨砺青春

 昵称70808387 2022-05-30 发布于山东


磨砺青春

——回眸军旅之四

常恩满

我在投掷了一枚实弹(手榴弹),打出五发步枪子弹以后,领取帽徽领章,庄严举手宣誓,成为一名真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我的新兵连生活结束了!

我记着黄军医在火车上说的话,天天等着师里下命令调我上去。我朝也盼,晚也盼,就是盼不来一纸上调命令,真的沉不住气了。

我跑到连队驭手班找彭运福,让他陪着我去营部找胡排长问问情况。胡排长见到自己带来的兵很高兴,笑着对我说:“小常,你放心,黄军医是费了心思才把你搞到部队的,他是一定会把你调到师里。我三个月前把你安排到一营炮连,就是方便你后续的调动。”

听了胡排长的话,我心里踏实了许多。

团里派出一辆军用卡车送我们下连队,从安丘景芝营地出发,顶着西北风暴土扬尘地跑了一个白天,傍晚时分才到达连队。连队集中住在施工地段一排平房里,与景芝军营完全不是一个样子。我经历了严格的新兵连训练,突然来到青岛工地上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作者在青岛第六招待所营建工地


我被分到一炮连五班,班长姓吴。吴班长满面笑容地致欢迎词:“终于把你们盼来了!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我听出来吴班长说话有浓郁的湖北口音,就大胆聊天。原来,吴班长是湖北竹溪县人,当兵已经将近六年,到了服役的最高年限。由于连队缺编严重,上级要求今年的新兵不下连,老兵不能复员,他便继续坚守在岗位上。
吴班长听说我是湖北武汉人,态度立刻变得亲热而又自然。这个很好理解——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匆忙吃过晚饭,吴班长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笑着问我:“小常,刚到青岛,有什么想法吗?”
我“嘿嘿”一笑,回答道:“班长,我想去看海。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海呐。”
吴班长一甩头,痛快地说道:“走,咱们现在就到海边去。”
吴班长抬腿就走,我赶紧跟上,心里那个美呀!连队好,班长好,青岛好,大海好,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当兵真好!
工地就在海边上,步行不过几百米。转过几栋楼房,浩渺汹涌的大海展现在我面前。远处波澜壮阔,近处惊涛拍岸,我是真的陶醉了。我跳上岸边的礁石,双手捧起一把海水,迫不及待地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哇,又苦又咸!
吴班长在旁边急忙大喊:“海水不能直接喝,快吐出来!”
我则全然不顾,像一只欢乐的小松鼠一样,在一片礁石上蹦跶着,跳跃着,寻觅着躲在石洼里面的小鱼、小虾、小蟹子。

2021年8月,作者重回青岛故地,昔日营建建筑不复存在,呈现出新时代兴盛繁华


夜幕降下来,涨潮了。吴班长带着我沿路而上,漫步回营。
“吴班长,新兵下连第一天你就带他去溜达吗?”一个老兵的问话声打断了我们的交谈。
“么样啦?老子愿意。用你来教我么样带兵嘛?你个新兵蛋子!”吴班长霸气的一句话,怼得对方彻底卡壳。
第二天吃完早饭,吴班长发给我一把铁锹,说道:“咱们班今天的任务是装卸砂石料。”
工地距离我们营地百十米远,经过前期老兵们近一年的辛苦努力,营建的招待所主体框架已经初成规模。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将汽车装运过来的砂石料卸下来,运到指定的地方。
我从来没有接触过铁锹,根本就不会使用。战友们握着铁锹柄一锹接着一锹挥汗如雨地干,我握着铁锹头咬着牙用力铲砂石。长长的铁锹柄撅在我的身后,随着我的拼命用力一翘一翘的。
看着我那笨拙的样子,老兵们一个个笑弯了腰。吴班长赶紧过来问我:“小常,你过去没有使用过铁锹吗?”
“没有,”我回答,“我在家里只用过扫帚。”
吴班长笑着给我做示范,说道:“用铁锹,要一个手在前,一个手在后,双手握紧铁锹把,双手用力一插,然后一只手往上抬,一只手往下压,使用杠杆原理铲起砂石,才能既省劲儿,又快速。”
吴班长又示范,又指点,我手忙脚乱地学着干,一会儿功夫满头大汗。

1986年参战凯旋归来,作者与青岛战友韩贵忠在栈桥合影


一个白天干下来,吃罢晚饭我感到浑身酸痛。看了看手掌,左手右手各有一个圆溜溜的大血泡。班里的老兵走过来,抓着我的手说道:“就你这小手,又白又嫩的,干这种粗活可惜了,可惜了。”
吴班长走过来坐在我身旁,说道:“小常,新兵下连要是想给老兵留下一个好印象,就是每天早上提前半小时起床清扫院子。”
我信赖吴班长,知道这是吴班长对我的关心、爱护和指导。我立刻说道:“行,我明天就提前起床扫院子。”
第二天早晨五点钟,我爬起来直奔门口找扫帚。昨天晚上放得好好的扫帚,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找不到扫帚,我也不能在门口站着啊,到院子里面看看有什么可以干的事情吧。
我走进院子,发现同连的一个新兵正抡着那把失踪的大扫帚“哗”“哗”“哗”地干上了。我又急又气,赶忙跑到那个新兵身边去夺扫帚,说道:“你累了吧?休息一会儿,让我干一会儿。”
那位新兵直摆手,说道:“不中,不中。俺不累,俺一点儿也不累。这比俺在家里干农活,强多了!”
我夺不过来扫帚,彻底无语了,情绪低落地向吴班长报告了这一切。吴班长笑道:“没啥,沉住气,时间长着呢。”
我们第二天的工作,仍然是卸沙石建筑材料。晚上熄灯以后,我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偷偷把靠在门口的大扫帚藏到吴班长床底下。第二天早晨五点钟,我爬起来抄起大扫帚就扫起了院子。

2021年8月,作者回到青岛故地重游


那天有淡淡的晨雾,透过缭绕的雾气我看见一位新兵在门口转悠着找东西。一会儿他发现我在扫院子,飞快地跑了过来,问道:“你是在哪儿找到的扫帚,俺怎么找了一圈没找着呢?让俺扫一会儿中不中?”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来夺扫帚,我急忙退了半步,回道:“不中!可不中!”
从那以后,全连新兵叫了劲儿地比赛早起,看谁能抢到大扫帚打扫院子。为了抢那一把大扫帚,新兵们还时不常地产生纠纷。擅长带兵的指导员司兆轩得知情况以后,急忙做出合理安排,各班新兵按照顺序打扫院子,“抢扫帚”风气才得以扭转。
当兵的人干活快,眼看着工地上的砂石堆成了小山。一天早上准备出工的时候,吴班长把一只铁镐交给我,说道:“今天咱们班的任务是挖沟。”
我看着那把沉重的铁镐,头都大了——别说是使用了,我压根儿就没有见过。怎么办?扛起来走吧!
我们班整队来到工地,分散在石灰线画好的作业现场。我尝试着举起铁镐,一镐砸下去,地面被砸出了一个白点,飞起来的砂石却溅了我一脸,铁镐也脱手飞出去老远。吴班长急忙跑过来,边跑边喊:“我的妈呀,这是要出人命啊!”
我喘着粗气说道:“班长,这活儿我真干不了,干不了。”
吴班长说:“别说你干不了,我们也都也觉得难干。”
青岛海边是岩石地带,哪能用铁镐刨得动?纯他大爷的瞎胡闹!
铁镐刨不动,就用钢钎凿。凿到后来钢钎也凿不动了,又改用炸药崩。好一通挫折,才把排水沟挖出来。
最苦最脏最累的活儿,是卸水泥。火车一节车厢的水泥足有几十吨,往往是在凌晨运达青岛。为了提高列车周转率,我们就得凌晨赶到火车站货场,分班分组将几十吨水泥从火车上卸装到汽车上,再转运到工地。这活儿还不能全连上阵,得留下一个排在工地上,等着从汽车上卸水泥。

2021年8月,作者回到青岛故地重游


火车上的水泥有温度,挺热。我们只能把两只手裹上布,把水泥包一夹,快速小跑着向汽车上搬运。几个回合下来,人就面目全非。漂浮的水泥灰尘包裹着整个人,只能看见两只眼睛在闪动。搬运水泥过程中,大家都是紧紧闭着嘴。但是,牙齿全都被染得乌灰。当几十吨水泥全部卸装完毕,我们泥人似的晃晃悠悠瘫软在铁轨旁。
连队在这个时候挺大方,派人到市场里买回来猪肉包子和紫菜鸡蛋汤慰劳大家。吃完喝完,再安排大家到市里的公共浴室舒舒服服泡一个热水澡。然后,大家神清气爽列队到中山路大光明电影院看电影。我至今还记得那场电影的名字——《神秘的黄玫瑰》。
春节过后不久,吴班长期盼的复员日子终于来到了。凌晨三点,我尚在睡梦中,吴班长将我轻声唤醒,说道:“恩满,我马上就要走了,咱们常通信呀!”
迷迷糊糊之中,我赶忙说道:“班长,我起来送送你。”
班长转身去了厕所,我匆匆忙忙披上外衣,依照习惯从上铺蹬到下铺,然后落地。然而,当我的一脚踩到下铺的时候,迎接我的不是床板,而是一盆滚烫的面条。钻心的疼痛让我无法自控,我“哇”地一声跌倒在地。
吴班长正好上厕所回来,见此情景一把将我抱起来放在床上。此时我的左脚开始红肿,随后布满水泡。吴班长又气又急又心疼,指着跑过来的炊事班的同志厉声骂道:“你他妈怎么把刚下好的一盆汤面放在床头上?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炊事班的同志看到我惨不忍睹的左脚,吓得一动不动。还是一个老兵反应快,背起我跑向二疗急救室。二疗的军医在急救室里剪开我的裤脚,只见我的脚踝以下要么掉了皮,要么鼓起了血泡和燎泡。军医紧急消毒创面以后,将我整个左脚用蛇油膏和纱布包裹起来,反复叮嘱我必须每天早晚过来换一次药。

2021年8月,作者回到青岛故地重游


吴班长走了,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一连好几天,我食不进,夜无眠,泪水“哗哗”地流,脚下钻心地疼。看手掌长起的老茧,想想半年来经的苦,受的累,我似乎觉得命运在跟我开了个很大的玩笑。我心中默念:黄军医,您怎么还不来找我呢?
炊事班的那位战友,对我的受伤非常自责,每天都背着我去二疗换药。我怕耽误他的工作,坚决不肯。不知道他从哪里给我弄来一副拐杖,我便拄着拐杖每天一瘸一拐地去二疗换药。
三天以后,我觉得拄着双拐太丢人,便尝试拄着单拐去换药。换药过程中,护士总是事先用药水将粘连的纱布和皮肉融化开,再一点儿一点儿地将纱布和皮肉撕离分开。护士的动作足够轻柔,我却疼得浑身哆嗦。
有一天换药的时候,排在我身后的一位大娘看着我咬着牙、侧着头、眼里含着泪水,她心疼地说道:“哎呀,这个小当兵的真是不容易,要是当爹妈的瞧见了儿子这个样子,得心能疼成什么样呀!”
听到大娘的一番话,我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失声痛哭……
一连又是两天,我独自在宿舍里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确确实实是想武汉了,想家了,想同学们了。我想到了离开部队,离开这种“劳工”式的生活。可是,“逃兵”这个词确实不好听。如果自此回到武汉,学是上不成了,家中的父母和亲人又该怎么看待我呢?我到部队半年来吃的苦,不是白吃了吗?

2021年8月,作者回到青岛游览五四广场


屋里静极了,老鼠拖家带口在房梁上“吱吱”叫,“扑腾扑腾”地来回跑。墙角边有两只蜘蛛在抱团儿取暖,很是亲密。唯有我孤独地流着眼泪,泪水浸湿了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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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常恩满,湖北武汉人。1983年入伍,赴滇轮战期间担任413团政治处领导警卫员兼报道员,在各级报刊发表作品100余篇,荣立三等功。1987年回地方从事新闻记者工作,曾荣获湖北省先进新闻工作者称号。华中科技大学新闻系本科学历,中央党校研究生学历。在央企武汉钢铁公司从事多管理工作,高级政工师。喜欢摄影和文学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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