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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碧薇 | 读杨键的诗

 置身于宁静 2022-05-31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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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诗歌月刊》2017年第10期

杨键,安徽马鞍山人。从当代诗歌的很多面向来看,杨键的重要性都不言而喻。他有一首诗,《命运》,全诗只有八句话。上段四句,两两对照;下段四句,前三句排比,第四句总结。我认为,这首诗在杨键的整个诗歌写作中就像一个结构性的枢纽,他诗歌里重要的母题,生命、人世宗教,在这首短诗里都已登场;而他常用的句式,对照、反复、排比,也浓缩在这首诗里。《命运》语言简单明了,但它包蕴的思想又气象万千,远远溢出了这个八句话的容器。全诗散发着一种简洁的光辉,更让人惊讶的,是简单下的复杂。因此,我将《命运》视为检验新诗含金量的一枚试金石在纯度、浓度上不及此诗的,大抵都能排除出好诗的范围。

杨键的诗歌里,穿行着中国水墨画的“幽灵”。重的地方,极黑,似泼墨倾泻;淡的地方,轻得留出了空白。这空白又不是一无所有的,有时正当你感觉空茫无依,从这空白里,又袅袅生出了一缕浅浅的烟。这种状态,正如杨键自己形容的,“我尚未到达空白的境界”(《在东梁山远眺》)。杨键是一名佛教徒,他的诗歌有清洁的一面,“我的心里是世界永久的寂静,/透彻,一眼见底”(《这里》),他的代表作《冬日》《暮晚》正是发扬着这样的神采。但我更喜欢的是他诗歌的另一面:在健硕的气流中,泥、沙、石、冰、雪都旋裹在一起,结出一种厚实的、深沉的质地。其间有山间清泉,有血也有泪,总之,它并非一尘不染。正因为它有更为浩大的力量,所以并不排除浑浊之物的参与。

这股健硕的气流推着杨键的诗句往前冲刷、不断繁衍《墓碑》、《1948年观普愿寺里一尊塑于唐代的千手观音有感》、《空园子》等诗里,气流带动句子的增殖,句子又带动词语裂变、转化、诞生。最终,词决定了增殖的句子在类同的结构中是有效的。在杨键的长诗《哭庙》中,这种手法被反复使用,反复验证。因出现频率过高,其力度遭到了质疑。但对杨键而言,似乎又只有再三的铺排才能宣泄沉痛的情感。那么,还有没有更好的技巧?如果有,它会不会又削弱情感的力度?在这一问题上,我看到了新诗的“在体性欠缺”。

有趣的是,杨键的诗中又处处充满了儒家式忧患。“自我降生之时,/我即写下离骚,/即已投河死去”(《自我降生之时》)、“中国是观音啊,/是孔孟啊,/我是空了的孔孟”(《空园子》)。他的忧患意识已不能用“强烈”来形容,这是熊熊燃烧着的忧患,说是“灼烈”,能更准确地传递出他诗中炙热的痛感。如果说,穆旦诗歌中的受难给人一种肉体感的话,那么杨键诗歌的受难品质则是偏向于精神性的。这样一来,我们或许更容易解释他诗里为什么出现大量的铺排,这是因为:只有气流连贯、一泻直下的排比,才能缓解他因精神受难而持续不停的灼痛感。

死亡也是杨键诗歌的一大关键词“我不屈服于死亡”(《命运》)、“死是我们这里真正的压舱物”(《长江水》)、“死亡是活着的,/在活人的体内”(《悼祖母》)、“亡者在哪里呢?/自古以来我就在这一片喑哑的田野上深思”(《深思》)。因为对死投去了如此深重的注目,杨键才会在《合葬》、《哀悼》中对那些无名的死寄以无限的悲悯。悲悯卑微的死,便是悲悯生命,也是悲悯自己。所以,杨键诗歌中的视线还具有两重性:一方面,他与世界保持着距离,他在远远地“看”;另一方面,他又将自己放入浑浊的尘世中,放到最低,以比卑微、矮小更低的目光去探视那些低处的生命——他早就知道,不论是低处的,还是高处的,所有的死都具有共性。

“未知生,焉知死”,在儒家的文化传统里,生比死重要。出于这个原因,中国传统文化对死的理解是被阉割了的,发育不完全的。相比而言,杨键对死的理解,已经走出很远了。海德格尔提出过“向死而生”,对死的理解,决定了人类对生命的态度。从这个角度来说,杨键的诗思又是超越了儒家传统的,也并非是全然中国的,其中已包括了西方传统的元素。这些元素,还可以扩大到整个人类文明中去寻找。


关于杨键

【小众诗·第69期】杨键:我写下的汉字全是遗物(9首)

杨键:空之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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