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明崇祯本插图 清河县·顽童
2000年8月 《柳如是》 郝量 绢本重彩色 《江南共和国》 局部 江南共和国 ——柳如是墓前 Ⅰ 裁缝送来了那件朱红色的大氅, 它有雪白的羊毛翻领,帽商 送来了皮质斗笠,鞋店送来长筒靴。 门外,一匹纯黑的马备好了鞍—— 我盛装,端坐在镜中,就像 即将登台的花旦,我饰演昭君, 那个出塞的人质,那个在政治的交媾里 为国家赢得苟喘机会的新娘。 已是初夏,冰雪埋放在地窖中, 在往年,槐花也已经酿成了蜜。 此刻城中寂寂地,所有的城门紧闭, 只听见江潮在涌动中播放对岸的马蹄。 我盛装,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典故, 将美色搅拌进寓言,我要穿越全城, 我要走上城墙,我要打马于最前沿的江滩, 为了去激发涣散的军心。 Ⅱ 我爱看那些年轻的军士们 长着绒毛的嘴唇,他们的眼神 羞怯而直白,吞咽的欲望 沿着粗大的喉结滚动,令胸膛充血, 他们远胜过我身边那些文明的遗老, 那些乔装成高士的怨妇, 捻着天道的念珠计算着个人的得失, 在大敌面前,如同在床上很快就败下阵来。 哦,我是压抑的 如同在垂老的典狱长怀抱里 长久得不到满足的妻子,借故走进 监狱的围墙内,到犯人们贪婪的目光里攫获快感, 而在我内心的深处还有 一层不敢明言的晦暗幻象 就像布伦城的妇女们期待破城的日子, 哦,腐朽糜烂的生活,它需要外部而来的重重一戳。 III 薄暮我回家,在剔亮的灯芯下, 我以那些纤微巧妙的词语, 就像以建筑物的倒影在水上 重建一座文明的七宝楼台, 再一次,骄傲和宁静 荡漾在内心,我相信 有一种深邃无法被征服,它就像 一种阴道,反过来吞噬最为强悍的男人。 我相信每一次重创、每一次打击 都是过境的飓风,然后 还将是一枝桃花摇曳在晴朗的半空, 潭水倒映苍天,琵琶声传自深巷。 我想起这是纳兰容若的城市 我想起这是纳兰容若的城市, 一个满族男人,汉语的神射手, 他离权力那么近,离爱情那么近, 但两者都不属于他——短促的一生 被大剧院豪华而凄清的包厢预订, 一旦他要越过围栏拥抱什么, 什么就失踪。哦,命定的旁观者, 罕见的男低音,数百年的沉寂需要他打破—— 即便他远行到关山,也不是为了战斗, 而是为了将辽阔和苍凉 带回我们的诗歌。当他的笔尖 因为吮吸了夜晚的冰河而陷入停顿, 号角声中士兵们正从千万顶帐篷 吹灭灯盏。在灵魂那无尽的三更天, 任何地方都不是故乡。活着,仅仅是 一个醒着的梦。在寻常岁月的京城, 成排的琉璃瓦黯淡于煤灰, 旗杆被来自海上的风阵阵摇撼; 他宅邸的门对着潭水,墙内 珍藏一座江南的庭院,檐头的雨 带烟,垂下飘闪的珠帘,映现 这个字与字之间入定的僧侣, 这个从圆月开始一生的人, 永远在追问最初的、动人的一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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