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风 王选信 一 晚上十点,忽然接到物业紧急通知,明早五点开始做新一轮核酸,业主务必按时下楼排队,并再三强调,一个都不能少。 八十五岁的老张,是个老干部,听政府话,早上五点,就衣帽整齐的准备下楼做核酸,老伴还没睡够,劝老张别急着下楼,等七点大家都做的差不多了,俩人一块下楼不用排队。老张是个急脾气,不同意老伴的建议,振振有词地说:“我先下楼做核酸,等我做完了,回来给咱做饭。等你起床吃完饭,再下楼做核酸。”老伴叹了一口气,又钻进了被窝。 老张下楼转了一圈,大白还没来。老张问小区门卫,值班人员说,平时都是按时来的,今天不知怎么,五点多了,还没见人?门卫师傅见天气冷,就让老张到门卫坐坐,毕竟房子暖和。老张是个刚强的人,不想打扰门卫休息,婉言谢绝。既然大白还没来,上楼划不来,说不定刚上楼大白就来了,不如在院子里转转。 平时,老张和老伴吃完早饭,总喜欢在小区的假山周围走上十圈八圈。 这是个十年前开发的小区,总共十三栋二十多层的高楼,楼间距符合设计规定,都在三十米以上。小区绿化搞的也不错。六栋和七栋之间,有个周长一百五十米左右的大花园,周围栽满了树木和花草,中间有个水泥台阶围成的假山,假山上有汩汩流淌的人工喷泉,池内碧水如蓝。花园周围有一圈铁架木框的座椅,老张围着假山走了几圈,看看手表,五点二十多了,还不见大白的影子,就在一处座椅上坐下来休息。 再有两天就是清明节了,天空中透着阵阵的寒气,老张虽然毛衣外还裹着厚厚的羽绒衣,身上还是感到有些冷,他把羽绒衣的衣领往脖子上拉了拉,自言自语地道:“确实老了,不耐寒了,穿了这么多,还是有点冷。”然后伸长脖子往大门口望了望,视线被楼房和树木遮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老张心里郁闷:“咋还不来,平时说什么时间来,基本相差无几,睡过头了,还是把时间忘了?再不来我就上楼去。”老张站起来正准备往回走,大门口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老张绕过假山,走到大门口,谢天谢地,三个大白出现在门口。一个门卫正给小车上捆绑喊人做核酸的录音机,一个门卫正和几个大白忙着搬桌子搬椅子拉彩绳安排现场。老张问一个大白:“说五点来,怎么都快五点四十了?”大白客气地说:“本来按时来的,走到半路上,才发现检测试管没带全,又回去取了一回。耽搁了时间,不过,马上开始。” 下楼做核酸的人,间隔至少一米,已经排起了长队。大家在叽叽喳喳中等待着。门卫老邱对大白说:“先给老张做,他下来的最早。”说完,拉着老张站在队伍最前头。 做完核酸回来,已是六点多了。老张刚进了家门,就打了两个响亮得喷嚏,吓醒了熟睡的老伴。老伴今年八十有二,身体没大的毛病,耳不聋,眼不花,听见喷嚏声,睁着惺忪的眼睛爱怜地问老头:“楼下天冷,是不是感冒了?”老张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像我这样的身体,不会感冒的。” 说完,老张脱掉外套进了厨房。 老张出身农村,从小风里来雨里去,练就了一副好身体。几十年来,他很少生病,就连平时的小感冒都少有。尽管八十多岁的人了,腰不弯,走路脚步咚咚有力。 中午吃罢饭,老两口都有午睡的习惯。一觉起来,已是两点半,老伴见老张还没起床,感到有些奇怪,平时都是老张先醒的,今天怎么还没醒来?她摇了摇身边的老张,老张似乎睡得正香,就没敢打扰,心想睡就睡吧,早上起来早,可能累了,中午多睡一会儿。 老伴喜欢看《人世间》,起床坐在大厅看电视。这是根据作家梁晓声小说改编的58集电视剧连续剧。老伴原来在央视一套看完后,感到不过瘾,就让儿子想办法录制了一套,专门供她闲暇时欣赏。老伴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周家兄弟几个人的命运,就像几十年来,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人和事。老伴最欣赏周秉坤与美丽又不幸的女子郑娟相濡以沫的生活态度。令她非常感动的是,周秉坤通过自己的努力从一名工人成长为文艺工作者,经历下岗阵痛和下海的挑战,在平凡的岁月里扶持邻里亲友共同前进故事。她把这段故事铭刻于心,常想讲给儿女们听。儿女都很忙,没时间听她叙说,她感到很遗憾。你们不看《人世间》,我一个人慢慢欣赏。 打开电视没看上半小时,忽然听见老张叫自己,赶紧来到床前,见老张脸色蜡黄,声音微弱。她伸出粗糙的右手摸了摸丈夫的头,头很烫,莫非真的感冒了?她心里紧张,颤抖着双手,赶紧拉开床头柜。柜子分上中下三层,里面分类放满了平时常用的药物。她翻出感冒胶囊和银翘片,颤抖着双手,给老张倒了一杯温开水,让老张坐起来慢慢地服下。 老张有气无力地说:“感觉有些不舒服,可能早上下楼做核酸感冒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谁知一觉醒来,身上有些发冷。” 老伴问老张:“去不去医院?”“不去,这点麻哒,算不了什么,药一吃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老张信心满满地说,并让老伴看她的电视剧去,让自己盖上被子再睡一会。 二 下午六点,老张的儿子下班回来,看见父亲躺在床上,问母亲我爸怎么了?母亲说,你爸可能早上下楼做核酸受凉感冒了,下午还有些发烧,吃了些感冒药,刚我看了,烧有些退了,等会儿再吃顿药,晚上睡一觉再看。儿子走到父亲跟前,问父亲:“爸,现在感觉怎么样?不行到医院去看看。”“下午三点的时候,感觉身上发冷、难受,吃了点药睡了一觉,现在感觉好多了,等会儿再吃一顿药。”“岁数大了,有病要看,不敢耽搁。”儿子给父亲说。老张想坐起来,起了几次身,都没坐起来。“真是岁数大了,这点小麻达,就弄得人浑身松软,像抽了筋似的。”老张儿子连忙扶起父亲从床上下来,坐在饭桌前吃饭。 晚饭是儿子在外面食堂买的一条纸包鱼和两个素菜。 晚餐很丰盛,老伴吃了小半碗鱼和一个馒头,老张近来胃口不好,勉强吃了几口鱼和几口菜,吃了半块馒头,就离开了餐桌,坐在沙发上休息。过了半个小时,老张吃了感冒药,便上床睡觉。 老张有三个孩子,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出嫁了,儿子是老大,一直和父母生活。儿子今年五十岁,在一个外资企业工作,年收入不菲,对父母很孝顺。星期天,经常带父母出去游玩,南至终南山,北至黄陵铜川,西至宝鸡,东到潼关,关中腹地能游玩的风景区几乎都游玩了,西京城里能吃到的好吃的都吃遍了。儿子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在深圳某IT企业上班,亦在深圳结婚安家,很少回来,平时家里就四口人——老两口和小两口。 老张兄弟三个,姊妹六个。小时候家里娃多,生活困难,没有办法,五十年代初期,一个人背着行李到西京城里找工作。解放初期,百废待兴,尤其交通建设迫在眉睫。恰好要修一条西京到天府之国的公路,需要跋山涉水帮助勘探人员勘察地形路线的勤杂人员,老张——那时候还是个十七八的毛头小伙子小张就报了名。参加面试的人员看了小张,感觉年轻人灵性麻利,没费多少周折就被录取了。小张开始给技术人员提包扛工具,跟着师傅整天爬山越岭,扶标尺,探路径。师傅看他人勤快,眼里有活,就有意培养他做记录,识图画图,逐步地使小张从一名普通的工人成长为一名技术人员。虽然老张只有小学文化,可脑子灵活,记忆力好,又善于读书钻研,不懂就向师傅虚心请教,经过二十多年的不懈努力,将自己修炼成了单位不可或缺的人才。老张从事过道路材料试验的研究,在黑色路面研究方面特别是扩大国产渣油的试验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老张还参与了全省第一条高速公路的设计、全省第一条斜拉桥的设计,在单位享有很高的声誉。老张不但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在孝敬父母方面,也给儿女们做出了榜样。在困难的年月里,为了使父亲能安度晚年,自己省吃俭用,总是把省下来的钱,给老人买西京城里有名的老铁家的牛羊肉、德福祥的牛油炒面、德懋恭的水晶饼等,让老人享受到了在那个年代,农村老人极少能享受到的待遇…… 老伴吃完饭,坐在电视机前继续看《人世间》。 儿子吃罢饭,一直坐在老张身边,等老张发出微微的鼾声以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话。老张一觉睡到大天亮。儿子六点起床,起床后来到老张床前探视,老张也睡醒了。“爸,昨晚感觉怎样?”儿子问老张。“头还有点晕。”老张答道。“感觉不舒服,咱们就去医院检查。”“不去医院,早上再吃顿药就好了。”儿子知道父亲的脾气,不好再勉强,就只好说:“等会儿我让媳妇给你和我妈在外面买两份老邢家的肉丸胡辣汤,今天公司有事,七点半必须赶到,有事让我妈给我打电话。”老张点头:“你忙你的事去,我没事。” 儿子说完,就去了卫生间。 儿子下午一直忙到四点半,刚坐下准备喝口水,手机响了。一看是母亲的电话,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莫非父亲感冒严重了?”果不其然,电话中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你爸又发烧了,刚测体温39.5度,你看怎么办?”“妈你别急,我马上开车回来,送我爸去医院。”电话那头传来老人“好好”的声音。 四十分钟后,儿子开车回来,要送父亲去西检查,老张坚持说:“感冒是小病,吃点药扛扛就过去了。”老伴责备丈夫:“都烧到快40度了,不去医院怎么办?这次听我的。”老张不吭声了。儿子拉着父亲去了医院。 挂号就诊抽血化验,各种指标出来后,医生给出结论:“严重感冒。老人岁数大了,建议住院治疗。” 儿子马上给父亲办住院手续。 老伴听说老张要住院,急着要去医院陪老张。八十多岁的人了,自顾不暇,还能陪人?儿子立即给两个妹妹打电话,告知了父亲住院的消息,并安排二妹把母亲接回家,由媳妇陪着,先住一段时间,等父亲病好了再接回家。兄妹三个都在西京城居住,相距都不太远,不到半个小时,大女子和女婿就来到医院,二女子让女婿开车接母亲和嫂子到她家暂住。 三 抽血化验,拍胸片检查。结果出来,医生判断着凉感冒,须吃药打针。挂了三天吊瓶,虽然烧退了,但呼吸道感染,呼吸有些困难。医生安排再拍胸片检查,检查结果肺部感染,须戴呼吸机。面罩捂在老张脸上,老张很不适应,刚戴了一会儿,就憋得难受,让儿子给自己取掉。儿子劝父亲:“呼吸机是帮助呼吸的,能减轻痛苦。”老张一听,就不高兴了:“不就是个肺部感染,挂两天吊瓶消了炎就好了,何必让我受这罪。”护士也来劝说,老张干脆拒绝戴面罩。儿子知道父亲说一不二,只好给父亲取下呼吸机。躺在床上的老张,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儿子见父亲睡着了,也趴在床头睡着了。这几天太累了,自从父亲进了医院,自己就给公司请假陪父亲。期间大女和女婿二女和女婿都来医院看过父亲。医院管理严格,没有陪护证是不让进的,只能隔着玻璃大门问问情况。妹子妹夫要求替换照顾老人,儿子不愿意,说办陪护证很麻烦,不但要做核酸,还要签写登记表。再说,自己这几天工作不多,有时间陪伴父亲,医院里饭菜不可口,自己还能托人到医院外面买父亲爱吃的饭菜。媳妇也来医院隔着大门看过几次,请求伺候公公。媳妇伺候公公不方便,老张儿子拒绝了:“你和二妹把咱妈照顾好就行,这里有我呢。”二女从小身体羸弱,尤其晚上睡觉不敢受惊动,一惊动醒来就睡不着了。为了让妹子休息好,媳妇和妹子替换着照顾母亲。白天母亲吃呀喝呀,下楼转呀,领着到市场买菜散心啊,都由女儿负责。老人晚上爱起夜,由媳妇经管。 早上六点老张醒了,这是老张几十年养成的习惯。老张见儿子趴在床沿呼呼大睡,知道自己有病连累了儿子,儿子这几天没上班。跑前跑后,一直陪自己,心里一阵酸楚,眼中流出了浑浊的泪水:“老了不中用了,有病就害孩子。早上问问查房医生,看什么时候能出院?出了院大家都安宁。”老人翻了个身,忽然想小便,尽管床下有便盆,他不习惯在床上小便,挣扎着准备下床去卫生间。卫生间就在房子,离床头不到五米。刚翻身坐起,就惊动了儿子,儿子睁开眼:“爸你干什么?上厕所?”父亲点点。“大便还是小便?”父亲说:“小便”,儿子赶紧从床下拿出便盆。父亲脸露愠色:“我能行能走,怎么能在床上小便?”挣扎着下床要去厕所。儿子要扶父亲,老张挥胳膊挡住了儿子的手臂:“我能行。” 上完厕所,老张在卫生间洗漱完毕,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出来。儿子看看表,已近七点。儿子看父亲脸有些蜡黄,就说:“爸,早上我给医生说说,再给您查查肺,我咋感觉您比昨晚呼吸的声音大了?” “一点感冒,过几天就好了,你非让我来医院,这不,来了医院,不但感冒没减轻,反而加重了。”老张看着儿子,嗔怒地说。儿子嘿嘿一笑,也不和父亲计较。越老越固执,再说,老小老小,老了就变成了小孩。儿子在心里说。 中午,医生给老张肺部做个CT,从出来的片子看:“肺部感染严重,必须戴呼吸机。”在儿子和护士的监督下,老张终于戴上了呼吸机。戴上呼吸机的老张,感觉呼吸顺畅了不少,只是不停地用手掀动面罩。儿子知道父亲戴呼吸机不习惯,就趴在父亲身边说:“不习惯也得习惯,进了医院,不是在咱家里,要听医生和护士的话。”父亲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批评。 等到了第七天下午三点半,睡在床上的老张忽然感到呼吸困难,喉咙里发出刺啦刺啦得响声,脸色苍白,用手揪着呼吸机,断断续续地说:“胸口—感到—难—难—难受。”儿子一下子慌了,赶快叫来医生护士,医生用听诊器在胸口听了半天,再看看监视屏上的图像,知道老人肺部感染严重,怕会危机生命,就让护士把老张推到手术室抢救。 又是打强心针,又是按压胸口,医生紧张地忙乱着。 儿子战战兢兢地拿起手机,给妻子和两个妹子打电话,说咱爸肺部感染严重,医生正在抢救。二十分钟后,大女和女婿就来到手术室门外,没过五分钟,小女和嫂子安顿好了母亲,也开车和女婿来到手术室门口。 小女为老张捏着一把汗,惴惴不安地在手术室门前等待。大女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叨:“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保佑父亲平安。” 一个小时以后,满头大汗的医生走出手术室,表情凝重地说:“非常遗憾,老人岁数大了,还是没能留住性命。”儿子听完医生的话,惊得睁大了眼睛,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半晌才哭出声来。俩女儿就不一样了,看见大夫出来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妙,眼框就溢满了泪水。医生话刚说完话,俩女儿就昏厥过去。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还是大女婿冷静,提醒大哥:“哥,先给爸穿衣服。”对,先给爸穿衣服。儿子反应过来,看了媳妇一眼:“开车回去,取咱爸的老衣。老衣在咱妈的柜子中。”妻子转身刚走,儿子又给小妹的女婿安排:“你赶快和火葬场联系,父亲衣服穿好后,马上送火葬场。”小女女婿擦了一把汗,拿起手机翻电话号码。 四 老张去世百日后的某星期六中午,儿子请姊妹们在“德福堂”吃了顿饭,吃完饭来到儿子家,围在一起开了个会。会议由老张的儿子主持。议题两个,一个是父亲走了,我们应该继承什么?二是怎么让母亲安度晚年? 这里先说明一下,老张的儿子把父亲去世的消息并没有告诉母亲,怕母亲接受不了。如果母亲知道了,一口气上不来,就会出大事的,所以一直隐瞒着母亲。中午,小女提前给母亲吃了午饭,哄老人说,同事让帮点忙,下午回家可能晚点,让母亲先在家看电视,乏了就上床休息。母亲听话地点点头。 会议从一点半开始。儿子第一个发言:“父亲走了,大家应该继承什么?”“当然是父亲的家教了。咱爸对咱姊妹几个从小管教就严。一:不管谁和别人打架,只要叫咱爸知道了,回家不问青红皂白,管有理没理,总是收拾我们。咱爸还经常说,吃亏是福。一次我和隔壁三叔家的小毛跳绳比赛,明明一分钟我跳了一百三十下,她非说我跳了一百二十六,比她少四下。我不服气,就和她争吵,她吵不过我,就打我。咱爸知道后,把我狠狠地训了一顿。二:不要占别人的便宜。一次,我上学忘记带橡皮,借用了同桌大妮的橡皮用完忘记还,叫咱爸知道了,就批评我说,借人家东西一定要及时还人家。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二女抢着发言,并用事例加以说明。“咱爸责任心很强,勤劳、自律、做事认真、就是脾气爆一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绝不勉强咱们去做。正直善良,是咱爸的最大特点。来到村口,把车停到比较隐蔽的地方,自己一个人找到工程师母亲家。工程师没在家,母亲见过咱爸,知道单位来人找自己儿子上班,就实话实说:在村南三里坡锄包谷去了。咱爸问清了大致路线,让司机直接开车去了三里坡。恰好工程师在路边休息,咱爸按了两声喇叭,从车上下来,给工程师使了个眼色。工程师知道咱爸来救他了,扔掉锄头,如大赦一般,直接上了车,汽车一溜烟地把人拉回了西京城。咱爸说这是他干过的最漂亮的一件事。后来我还问咱爸,村里没来人闹事?咱爸说,没来闹事,估计也不敢来闹事,那些造反派,都是门背后的霸王。”儿子说到这,姊妹几个惊得嘴都合不拢,同时也为父亲的英雄壮举赞叹不已。 “孝顺老人这一点,咱爸给咱们做出了榜样。咱爷咱奶在世的时候,咱爸对老人最孝顺。咱爷瘫痪在床,咱爸每天从单位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到咱爷床前问寒问暖,只要咱爷想吃啥,咱爸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咱爷的要求。那时候,咱爸每月五十几元的工资,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还要给咱爷买喜欢吃的东西。咱奶是三叔管着,可每年冬天,咱爸把咱奶接到咱家,把炕烧的热热的,让和咱爷住在一起。咱奶咱爷去世后,所有的丧葬费都是咱爸一个人负担。村子搬迁了,又是咱爸掏了十万元,在神禾塬上给咱爷咱奶买了一块合葬墓地,让俩老人入土为安。”儿子越说越激动,激动地泣不成声。 儿子哭了,传染了媳妇和两个妹妹,想起父亲的诸多好处,大家跟着哭泣。 还是大女子先收住了哭声,擦了把眼泪说:“咱们要好好继承父亲留下的家风,以身作则,诚实做人,认真做事,孝敬老人,干好工作,做个友益与社会的人,不给咱爸丢人。”大女说完,大家纷纷点头。这时,眼圈红红的媳妇提着热水壶走了过来,给大家茶杯中添水。 五 “咱爸走了,剩下母亲一个人怎么办?”老张的儿子喝了一口茶问姊妹。 “哥,你在外资企业上班,又是公司的主要负责人,整天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时间照顾咱妈,我嫂子一天到晚也忙公司的事,我姐再有一年就退休了,也忙着上班,只有我没上班,儿子在外地,家里没啥事,还是让我照顾咱妈。”二女刚说完话,大女就说:“还是让我照顾咱妈,我快退休了,单位安排的事情不多,女儿还没找对象,家属区和单位又在一个院子,上班时间比较松,我能抽空回家看咱妈。”俩女儿争执不下。 “这样吧,还是让你姐照顾咱妈,你在家里画画,哪有时间?”儿子建议。二女不情愿了:“画画是玩耍呢,可以放下或抽时间画画,再说,我画画的时候,也可以让母亲在一旁看着,或许还能指点一二。”二女反驳哥哥。 有必要交代一下老张的俩女儿和老伴的情况: 大女大学毕业后,在单位负责项目管理、合同管理、投标管理、资质管理等。先后取得了会计师、咨询工程师、行业专业监理工程师、试验检测工程师、高级审计师、国际注册审计师等资格证书。算得上一个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不可多得的才女。 二女四十五岁提前办了内退,内退回家的她,一门心思扑在学画上,先是上了一年老年大学,后又在电视上跟着名家学习画画,还买了不少绘画书籍阅读。几年功夫,绘画成绩就有了非凡的进步,尤其画的牡丹,给人一种香高气远,雍容华贵,深情灵动的感觉,受到同行的普遍好评。 老伴出身书香门第,娘家解放后定了富农成分。富农是贫下中农监督改造的对象。多亏兄妹几个争气,都考上了学参加了工作。大哥在渭北某研究所工作,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曾任该县主管科技卫生文化教育的副县长、人大常委会主任等职。二哥在金融系统工作,五七年由于说了几句真话,被打成右派,遣返回农村劳动改造了二十二年,七九年平反恢复工作。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西京城出了一本当地名人录,其中就有老人的大名。老张的老伴师范毕业,由于家庭影响,一直在乡间小学教书,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才转正。由于从小受家庭和母亲的良好教育,老张的老伴素质很高,说话做事非常得体,教学颇有声誉,受到家长们的普遍好评。 这是题外话,言归正传。 “咱家里就我最小,咱妈从小就爱我。咱爸带着你和我姐在西京城里上学,我在农村陪母亲的时间最长。那时候,母亲在农村小学教书,娘俩相依为命,我从小学到初中,就没离开过母亲。母亲与人相处,从不说也不让我说别人的闲话,一心扑在教学质量和学生的家访上。每年一放寒暑假,母亲就从学校图书室借几本书回来,一边劳动,一边抽时间读书。读完后就给我讲书里的故事,并分析主人公的性格、命运以及从中得到什么启发。那时候,班上有个同学骨折了,父亲每天把孩子送到校门口,咱妈就背着学生到教室,放学了,咱妈又背着学生到校门口交给他父亲。有的学生家里条件不好,买不起笔和本子,咱妈就从自己仅有的一点补贴中取出钱来,帮助这些学生买笔买本子。咱妈对她的学生比对我还好,有时我嫉妒使性子不吃饭,咱妈又给我买我爱吃的零食哄我。”二女说到这里,泪水已溢满了眼眶。 儿子说:“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这几年你的身体也不好,尤其晚上睡觉不敢见别人影响,一影响就睡不着觉。咱妈晚上爱起夜,起夜就影响你休息。”大女儿见哥哥说的有道理,也附和着说:“妹子身体不好,还是让我来伺候咱妈,尽点孝心。”二女没受干扰,继续说:“我结婚后,咱妈经常对我说,进了门,婆婆就是妈,有啥事多和婆婆商量,以心换心,女婿才能对你好。不尊重婆婆,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和婆婆闹别扭吵架,就给咱家丢人了。我们结婚二十几年,夫妻俩从没红过脸。”一提起母亲,二女儿就滔滔不绝。儿子也说:“咱爸性格急躁,咱妈性格柔和,俩人恰好中和。咱爸发急的时候,咱妈就给咱爸讲道理,咱爸就像泄了气皮球不吭声了。一般女人都唠叨,咱妈最大特点不唠叨、贤惠、大方、我犯了错误,她就用眼睛瞪我,直到我领悟为止。”大女儿也说:“小时候,考试我总考不了第一,回家就发脾气,就生气。咱妈教育我说:'人的能力有大有小,今天的自己比昨天的自己强就行,别和任何人比,和自己比就好。结婚后我和爱人第一次拌嘴回家,母亲见我不高兴,就严厉地批评:'下次吵架就别回来。一个人若和自己家人都相处不好,还能和谁相处好?’我感激有这样一个好母亲。” 媳妇从沙发旁边走过来,提着热水壶又给大家茶杯中续水。 窗外,几只麻雀在法国梧桐上叽叽喳喳地跳来跳去,太阳偏西了,斜射过来的阳光给楼房披上了一层斑斓的色彩。会议加紧进行,老张的老伴还在家里等着二女回去呢。老张的儿子喝了一口茶,看了看窗外继续说:“父亲走了,剩下母亲一个人怎么安顿?时间不早了,我看这样吧,让咱妈暂时住在二妹家,二妹身体不好,白天辛苦,晚上好好休息,我下班过来陪咱妈。大妹你周六周日接咱妈到你家住,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兄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点头同意。 六 马上六点了,老张的儿子忽然站起来,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请大家安静几分钟。不知哥哥葫芦里买的啥,姊妹俩重新坐下。 老张的儿子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咱爸走后,留下一笔钱,本来我想给咱妈留着生活看病,后来,我和你嫂子经过反复商量,决定咱妈的所有生活花销,包括看病,都由我承担,咱爸留下的五十几万块钱,我再添几万,凑够六十万,一人二十万分给大家。”儿子说到这,两个妹子瞪大了眼。按约定俗成的原则,父母留下的钱财,统统归儿子所有。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家中财产与女儿无关。今日哥哥反其道而行之,把父亲留下的钱让姊妹平分,却把照顾母亲的重担一人承担下来,实令人意外,也令人感动。大女二女红着脸站起来说:“哥,咱爸留下的钱,都是你的,再说,咱妈还健在,需要花钱,我俩的日子都可以,有房有车,吃穿不愁。”儿子扫视了大家一眼:“大家不必谦让,就这样定了,明天我把钱打在你们卡上。” 话说到这份上,姊妹俩也不好再说什么。她们知道,哥哥继承了父亲的脾气,正直善良,考虑成熟的事情,就一定去做,别人很难改变。 老张的儿子让媳妇出去买几样现成的菜,准备让大家吃了晚饭再走。俩女儿摆了摆手。大女说:“今天单位加班,家里那一口子下班回来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呢。”二女儿也说:“我们那口子今天到蓝田参加同学孩子的婚礼去了,恐怕早已回来了,再说,我出来多半天,恐怕咱妈在家都等急了,必须马上赶回去。”儿子只好作罢。 儿子媳妇送姊妹俩下楼。 当他们走出大楼的一刹那,一道夕阳从群楼的缝隙中射了过来,兄妹四人顿时被金色的夕阳笼罩了。老张的儿子抬起头,看看天空,天空一片瓦蓝,一片洁白的云朵在空中悠闲地飘着。季春的黄昏依然美丽。 “妹子,父亲走了,母亲一个人孤单,白天你辛苦,晚上我来替你。”哥哥对二妹说。“星期六、星期日,我接咱妈到我家住两天。时不我待,也叫我尽一点孝心。”大妹诚恳地说。哥哥脸上露出微笑。 “哥:咱爸走了,你就是咱家的领导,我姊妹俩都听你的,把咱妈的晚年生活安顿好,让咱爸在另一个世界也安心。”大妹拍着哥哥的肩旁说。 “我提议,每三个月咱兄妹们至少聚一次,轮流坐庄。一是增加感情;二是让母亲也高兴高兴;三是交流信息,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共同进步!”二女说完,老张的儿媳妇补充道:“不仅仅母亲在世的时候兄妹们要这样做,即使母亲走了以后,兄妹们依然要这样做。继承父亲的家风,让家族兴旺发达。”儿媳妇说完,大家拍手称善。 四个人说着话向停车场走去…… 作者简介:王选信,长安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 文章散见于报刊杂志和网络媒体,出版散文集《枯枝上的春天》。 乡土文学社编委会 顾 问 聂鑫森 长期法律顾问 陈戈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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