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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诗苑《臧棣的诗》

 置身于宁静 2022-06-06 发布于浙江

Image作者:臧棣

人在镇江入门


人世间,没有什么障碍
曾高于眼前的南山。
方法对头的话,用耳鼓就能比邻
一座含雪的金山。更何况,
以寂静为邻,还可以
悄悄地,把我们的原则
还给自然的秘密。然后听凭
杜鹃鸟带来杜鹃的种子
测量宇宙的心声。一个男人
必须成立于他是他的
不纯粹的反面;但这还不够,
一个男人还必须成熟于
他是这世界的不纯粹的
纯粹的反面。他必须知道
人世间,什么样的距离
是可从爱的阴影中消除的。
或者,他必须摆脱我们和爱之间的
纯粹或不纯粹,在虎跑泉边
成为一个生动的例子并展示: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
是多么高级的事啊。就如同
两只黄鹂一前一后,在朴树枝头,
不仅仅是,飞过你我的前世。


南山入门


凭着起伏的回声,你知道,
山风借道春风,在我们伸手
去把握假寐的蝴蝶之前,
就已将命运的形状吹出。


青翠的山峦,撤去细雨的
屏风后,犹如一个碧绿的婴孩
柔软在自然的怀抱中,
看上去,毫无重量可言。


而我们仿佛也能在其中找到
自己的影子。闪过的鸟影
不断加深着轮回的痕迹,
毕竟,时间还算是可敬的对手。


无名的悲哀,疗效其实不可低估,
即使漫游已堕落为春游,
至少在烂漫的杜鹃面前,
绝望也曾是一场鲜明的雄起。


记住,任何时候,死心
都不过是跟宇宙撒娇。
从山上下来,有一件事是明确的:

它也不曾以你我的高矮为代价。


我有商山入门


漫漫古道,已让位给
魔爪般的隧道。稍一减速,
地宫的投影便清晰可见。
峰峦间,莽莽几乎无事可做,
惟有山影婉转世道,
脉脉居然可用于纯粹的尺度——
就如同看不见的人心
并未限于我们的最初设想,
只能反复积累在暧昧的山形中。
河谷里,怎么看梨花
都像杏花,但还是不如桃花
重复桃花更像出新同音初心。
旧物的回音甚至令悲悯显得复杂,
借野玉兰一用,白居易的白
比李白的白还醒目。
我建议,我们偶尔也可以
这样环顾左右:人生的真意
必然柔软于时间的真理,
想不矛盾的话,不妨看看
外乡人如何剪影陌生人——
沿古老的旅途,我们的足迹
越孤独,越接近故国如弦。


玉龙雪山入门


属于你我的世界
在这里终于撞上了它的
边界。比南墙更高的
雪,给生活安装好了
强烈的反光。世界很小,
世外,也并不限于仅指
迷宫的破绽,它其实
可以有好多意思:比如,
蓝天就像刚刚扯下的面纱。
雄伟的礼貌,以至于
从哪个方向看,非凡的静寂
都是它独有的性感。
草甸上,偶尔还可看到
几个纳西汉子在调教
他们心爱的猎鹰。
云的呼吸里,白,比晕眩
还旋涡;我们全都是
我们的漏洞。如何弥补
甚至比如何拯救还神秘。
就在对面,毫不避讳你的眼光,
又叫黑白雪山的波石欧鲁
正练习比崇高还巍峨,
以便我们能更好地参考
我,有可能就是你。


白蒿入门


秦岭深处,它们蜷缩在
农妇的柳条篮中:名义上
比野菜还野味,专治
偏食的偏见。三月的春阳下,
它们的娇嫩如同一出小戏,
柔软在偏僻的命运中,
以至于我在它们身上认出了
我们的柔软,连颜色
都非常接近,却不敢承认。
那情形就好像我的难为情中
包含着它们摊开的身姿
一直试图将我的目光压低到
和它们的目光毫无区别。
更意外的,在它们的目光中
我的记忆也开始慢慢混入
它们身上原始的春香。


蚕豆入门


装进塑料袋,一称,
它们便从陌生人的故事,
进入你的故事。它们的颠簸生涯

结束在你的精心中。假如你
不曾精心,它们会发明你的精心。
在你身上,它们不打算给时间的腐败
留下任何机会。你真该见识一下
火腿把云南介绍给它们时,
生活的味道究竟改变了什么。
在它们面前,你和我的区分
绝不可超过它们在秤杆上
显示的分量。你失眠时
它们会提着睡眠的小绿袋子,
赶过来,填满你身边的
每一个人性的漏洞。
作为一个词,听上去
致敬似乎离蚕豆很遥远——
所以我只能这么想:向蚕豆致敬,
就如同在万物的静默中
我听见了,你是我的回声。


天池学入门


和孤独的旅行有关,但它
不会用终点来诱惑我们
在无名的厌烦和暧昧的绝望间
做出匆忙的选择。风景绝美,
但它不会假借目的地的名义
误导你,在我们前面,
它完成了它的目的。它是
用来旁观的。在所有已知的
人的思想工作里,唯有它
坚持用冷冽的倒影,将比天山
还典型的博格达峰催眠在
命运仿佛终于有了一个尽头。
沉重与轻逸,在我们身上
追逐着它们自己的猎物,
有时,甚至会残酷到将你
也计算在干燥的战利品之列。
而遥远的路途,多数时候看起来
更像是,比最美的梦还刻苦。
在未抵达之前,我觉得
我身上有好多东西都在等待
一次彻底的清洗:就好像
连绵的天山是大地的加法,
而澄明的天池是命运的减法。
但抵达之后,我发现,
在它面前,原来需要清洗的,
和人有关的东西,忽然不见了,
就如同它的好意全在于
它从未把我们之中的任何人
看成是一个需要清洗的对象。
而那减轻下来的东西,在山风中
像陡坡上羊踩过的印迹,
轻微着一个新的辨认——
嘿,你身上居然还有未挖掘的
东西,需要一次新的命名。

选自《中华文学选刊》2017年第9期
原载《清明》2017年第4期

选自《中华文学选刊》2017年第9期
原载《清明》2017年第4期

【作者简介】臧棣,1964 年出生于北京。毕业于北京大学,1997 年获得文学博士学位,1999 年至2000 年任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校区访问学者。曾获《作家》杂志2000 年度诗歌奖,现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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