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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河穿过保定，按说很有资质成为整个城市的沿河公园。刚刚进入市区的一段，岸边还有可以行走的道路。进入市区以后，动物园有一段，两侧多为树木，但是没有道路。再向下走，就很难靠近河边了。多少年下来，这条人们有点想当然的沿河公园也没有最终形成。一条人不能在岸边连贯行走的河，总是让人觉着遗憾。现在被命名为府河公园的，只是当年拆迁之后种了树木的一小段。 端午节的城市，在刚刚过了早晨短暂的清凉时刻就陷入了越来越强烈的高温炙烤之中，强烈的阳光让任何不在阴凉里的人和物都要燃烧起来。 这时候，府河公园里的这几棵树就显得很吸引人，它们所占领的空间和旁边车水马龙阳光毫无遮拦的世界所呈现出来的状态迥异。年轻人在高高的铁网圈起来的范围内打着球，上了岁数的人们在树下棋打牌，呆坐刷手机，聊闲天。那些打着伞坐在河边一动不动的垂钓者，是所有人中最不怕阳光的人。他们和老人一样，呈一种安坐状态；和老人不一样的是，他们本来是可以去往远方的，可去远一点的地方钓鱼和就在这里钓鱼，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主要意思也不在真能钓到多少鱼。老人们则不同，他们去不了远方的安坐状态是因为真的哪儿也去不了，他们只能坐在哪里看眼前的世界，看从眼前走过的每一个人。在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沉默着的间隙里，偶尔互相之间也会絮絮叨叨一会儿，但是那些絮絮叨叨的话本身显然是都不怎么走心的，不过是为了说而说。一切都不出所料，都正如所料。
他们不知道或者说是不想知道、知道了也无动于衷：顺着府河走下去，就会有更自然更广阔的河畔生态，就会比这样仅仅在被修整过的府河边坐着要有意思得多。 当然那样的有意思对于行动能力已经严重下降的老年人来说是很难获得的，毕竟很多地方没有路，很多地方的路走着走着就断了。 府河向下游走，过了刘守庙，两岸还处于没有被整修过的自然状态，草木灌木树木在逶迤的羊肠小道两侧茂盛地生长，见缝插针的田块被开垦出来，种着各种各样的庄稼蔬菜，庄家蔬菜和窄窄的小路之间往往横着树枝树杈，这是让人注意脚下，别踩了他们的秧苗。这些秧苗是开地人未来的收获，也同时是当下的念想。在整个播种生长和收获季，都是他们另一片侧身自然的家园。 零零星星走在这一带的，只有几种人：种地的、垂钓的、散步的，偶尔有戴着彩色安全帽来河边方便的工人出现，就会很扎眼。扎眼是扎眼，也没有人表示任何情绪，一切都顺其自然是未经修整过的河边生态的总的气氛。在自然强大的统摄能力面前，人类的这一点点活动都在可控范围内。草木照旧茂盛，从流水和丰富的植被之间升腾起来的依然是大自然清凉宜人的气息。
一个老人靠在三轮车的车厢上，和路上偶尔走过的白胡子的散步者聊着天，所聊的都是地里种什么、长得怎么样的话，一边说一边指点着他们夫妇俩开出来的这块地。这块湿润的土地上排列整齐的小苗，都在周围茂盛的自然植被围绕下。他老伴则不参与他们的闲话，一直蹲在那里干活，干除草的活儿。大家好像都由此从城市生活里抽身出来，回到了乡间，回到了过去原始的乡间。这是老人们在城市生活缝隙里敏锐地找到的一点异样的生活空间，是没有整修过的府河边的自然生态所给予人们的最高奖赏。 在他们身边，丛生的青葱色的芦苇正以自己强大的生命力在有水的岸边土地上旺盛地生长，其他的野草野花都只能是它们的陪衬。不过只要稍微离开一点点临水的位置，就不再是芦苇一统天下的地盘，所有的地面空间都被占据，任何人工园林都不会有的茂盛，覆盖了全部河岸。只要没有建筑，没有车辆碾压，这本土的千万种草木就都还会从土壤中恢复出自己的种子的活力，不用施肥，不用浇水，便可以蓬勃葳蕤欣欣然一片。 这里我不想刻画任何一种草木，任何专门为一种植物唱的赞歌，再好听也欠丰富性，因为丰富性才是大自然的底色。仅仅是为了叙述的方便才专门讲述一种植物，讲述这种植物在自我的经验与感觉中的形象；这种出于叙述的策略的说辞也不足以牺牲植物多样性的事实，某一种植物必然是置身在万千植物之列中的植物，只有还原到那样的位置上去，它们才是真正的它们自己。 所以即便是专门说一种植物也一定还说连带着说到其他植物，这不仅是因为这种植物势必有其他植物为邻，还因为要在讲述这种植物的时候维持植物丰富性的现实。
只要看上一会儿这丰富的植物，沐浴一会儿它们的气息就好。 府河这一段，顺着河边走了一截就彻底没有路了，岸边被植被长得下不了脚了。只能退回来再找其他的路。在沿着府河向下游走的过程中，误打误撞地到了飞机场北边的一条路。这条路两侧有高大的槐树夹道形成大树林荫，却又没有什么车辆行人，有一种类似七十年代的安静。直感告诉自己，这样的路很可能是不通的，否则在汽车社会里断然不会有这样难得的气氛。但还是执意走了下去，既是为一探究竟，也更是为了享受一下这样的路上的遥远起来的气氛。 在府河没有被全线修整的这个时间点里，这样歪打正着似的历史遗存，在现实里终究还是很有以后想起来值得怀念的审美价值。 府河只有在过了三环，彻底进入郊野，到了它的下游之后，才拥有了岸边相对完整连贯的行走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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