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连下了好几天，山川、河流、和大大小小的屋瓦上都蒙上了一层白绒绒的雪毯子。灰蒙蒙的天空中雪依然纷纷扬扬的飘落着，无声的飘落着……几只乌鸦的鸣叫声划破了这寂静、空旷的原野，更显得无比凄惨和萧条。
梅子抱着她那已经停止呼吸的孩子，迈着蹒跚的脚步，漫无目的的行走在风雪之中。两只眼睛痴呆呆的望着远方。雪已经落满了她乌黑的头发，她突然看到父亲怒目圆睁，指着她的鼻子说：“你就是死也要嫁给他，自古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既然把你许给了人家，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咱老耿家祖祖辈辈还没有说话不算数的人。”她又看见自己在唢呐和鞭炮声中含着眼泪嫁给了他。
他有一张油乎平的大肥脸，胡子拉碴的，从来也不洗，一头油腻腻的头发像毡片子一样裹在头上。他总是沉着脸，对梅子指手画脚的。他无所事事，赌博是他唯一的职业，常常玩到半夜才回来，又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家里的一切他都不曾关心过。
这几天，雪一直下个不停。她的孩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又加上感冒了，咳嗽、发烧……哦，昨晚，昨晚……梅子的思想突然才回到了昨晚。一个令人恐怖的夜晚，梅子那张麻木的脸又显出极度痛苦的表情。半夜醒来，她发现孩子发烧的小脸变得通红，呼吸也急促促的，她听到外面的风打着呼哨卷着雪花，像一头发狂的怪兽一样狠狠的摇拽着院子里那棵老榆树。弱小的梅子害怕极了，她拨通了他的电话：“你在哪里?快回来吧。孩子发烧呢……”没等她说完话，她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他不耐烦的声音:“我没空，"她又听到乱哄哄的说话声和麻将的搅动声。有个声音在说着粗话，“怎了?你老婆想你了?”昏暗的灯光下，弥漫着呛人的烟味，他来不及多说几句话，就匆匆挂了
电话。一几个人聚在一间小小的房子里又开始新一轮的揭牌和出牌……梅子看着可怜的孩子，又一次拨通了他的电话，嘟——嘟——嘟——电话里传来了“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他显然玩得正起兴。梅子似乎要爆炸了，她哆哆嗦嗦的又一次拨通了他的电话，从听筒里传来了一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梅子绝望了，两行无声的眼泪在下巴下滑落着。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对梅子。可这一次并非寻常。
冬天的夜是多么漫长，无可奈何的梅子抱着孩子坐在沙发里，只盼望着天快点亮起来，他就回来了，就可以和她一起去找医生，她的心像被刀绞着一样疼。时钟在黎明五点的时候报时了，天呀，她看到孩子那发烫的小脸已经变成了紫红色，又慢慢地变成了毫无血色的白色，那两只紧握着的小手在她眼前抓了两下，就在她的怀里停上了挣扎……
“天呀——”她抱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开了。外面的风还在肆无忌惮的狂吼着，似乎要吞噬掉整个漆黑的夜晚！
门，吱呀一声开了，风卷着雪花随着他一起回来了。她用一双恶狠狠地，流着眼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滚——"她终于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咆哮了起来。“啪——”瘫在沙发里的梅子被他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脸上和眼前顿时火辣辣的冒着金星。
她失声痛哭“孩子——我的孩子——”无可奈何的她把脸贴到孩子那张惨白的小脸上，任泪水横流。他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他从梅子的怀里夺过孩子，那可怜的孩子已经冰凉了。他像一头发疯的野狗揪起梅子的头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他把所有的悲愤都发泄到梅子身上。迷迷糊糊中，梅子听到他满口脏话的骂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微微亮了。梅子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睛里也不再有泪水了。她默默地走到镜子前，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和嘴角的血渍。她突然觉得自己此刻是无比的轻松，她居然对着镜子狂笑着，狂笑……]她美丽的容颜在镜子里变得扭曲了，她如水的眼睛在镜子里冷若冰霜，她的笑声在屋子里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他被她的笑声给震住了，
她又像平时一样，拿起斗篷裹住她的孩子，抱在怀里走向屋外。风停了，雪还在无声的飘落着……几只麻雀在干枯的树枝上嬉戏着，跳跃着……她依然默默地走着，村前的那条小河已经冰封了，被厚厚的积雪掩盖着。河边有棵高大的梨树，她曾记得，春天她喜欢带着孩子来这里玩。看着那如雪的花瓣落在水里打着旋，然后又随着那哗哗的流水消失了。
此刻，她又抱着孩子不知不觉的来到了梨树下。她的心平静地像冰封了的河水。再也泛不起半点波浪。她又想起了她的父亲，嘴里念念的说道:“我听你的话，我嫁，我不会让咱们老耿家做言而无信的人，我成全你……”说完，她又把孩子往怀里搂了搂，嘴伏在孩子的脸上轻轻的说:“妈妈不会离开你的。"就那样她抱着孩子睡在了梨树下，一道冷冷的寒光在她的手腕轻轻地划过……她笑了……
雪依然还在灰暗阴冷的天空里密密集集的飘落着。
她微笑的脸渐渐地消失在那一片耀眼的白光中。只留下一滩殷虹的血液还在不停地向四周渲印染着，印染着……
